向天再借五百年

　　妹妹打来电话时，我正沉浸在虚幻的网络世界里乐不思蜀，不能自已。妹妹问我今天给父亲打电话了没有，我说刚刚打了一个，没人接，许是出去了，没在屋里，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有出门不带手机的坏习惯。妹妹说她上午打时就没人接，中午打也无人接，现在打还是无人接听，难道一整天都出去了吗？我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刚才的柔情万种，千娇百媚，顿时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担忧与紧张。
　　妈妈去了姐姐家，本来是想让他俩一起去住些日子的，可爸爸执意不肯，说家里的小狗托付给别人照顾不放心；说想再种几分红薯，我们都爱吃；说母亲好几年没去省城了，他去年刚去过，就让母亲一个人去好了。
　　妈妈在家时，很少有打不通电话的情况，我特意给妈妈买了部新手机，准备了两块电池，一个线直充电器，一个万能充电器，还有一部备用手机。父亲曾经有过几次忽然晕倒的经历，如今打不通他的电话，真是急死个人。
　　这时，姐姐哥哥的电话也打来了，好像还如多年前我就在老人身边一样，有什么事都习惯问问我。我翻出以前保存的街坊四邻的电话号，可打出去均为空号，因为现在老家里用座机的少了，都改为手机了，而且还会经常换号。怎么办啊？我如坐针毡。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位老同学在我们镇上当派出所所长，前年就约我去玩，可总也没时间。一着急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手机号，查114问派出所座机号应该没问题。查完后，赶紧打过去，报上我的大名，不一会儿，他就打过来了。
　　“喂，小燕子，我都等你好多年了，你咋也不犯点事，落在我手里一次呢？”他的贫嘴毛病总是改不了。我说：“少废话，我有急事找你，赶紧把我们村里任何一个人的电话号给我一个，我问问他们看到我爸了没有，今天一整天都打不通我爸的电话，很不放心。”“要不，我开车去看看好了，用不了二十分钟就到你们村了。”他热情地说。“不用了，你开警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爸七十多了犯了什么事呢？你给我一个电话号就行，村干部的或者什么人的都行。”“好。你别着急啊。”
　　不一会儿，他回话说：“我让离你家最近的一个人去你家看了，一会就回话，给你几个电话号你先存一下吧。”刚存完，父亲就打过电话来了。说下地了，没带手机，刚回到家，邻居大哥就去看他了。让我们别担心，他没事，别动不动就麻烦别人。这时候，心里一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我赶紧一一告诉姐姐哥哥妹妹电话打通了，让他们放心没事。
　　父母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人照顾实在成了我们一块心病。我不后悔当年辞去工作来异地打拼，可我后悔离开了父母，不能留在他们身边尽孝心。我天天盼望两个孩子快点长大，我就可以抽出时间回家多陪陪父母了。每当我抱怨孩子顽皮不听话时，妈妈就会说，跟你小时候一样，长大就好了。小时候我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父母为了带大我真是累断了筋骨。记得前年回老家时，在车站碰到邻村一个大娘，她一眼认出我说：“你是那谁家的三儿吧，没想到现在也长大做妈妈了啊，小时候谁会想到你会活下来呢？你父母天天像捧星星供月亮一样宠着你，换了别的家长，早就没有你了。那时候你们兄妹都上学，你又虚弱，家里那叫揭不开锅啊。你父亲经常去县医院偷偷卖血，来维持生计，我女儿在医院上班，碰见过好几次呢。如今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啊！”我的喉咙哽咽了，这是多年来我们兄妹几人都不曾知道的秘密啊。
　　小时候我是个那么顽劣叛逆的孩子，整天跟妈妈顶嘴，跟爸爸怄气。直到高中毕业时，我才偶尔发现我的父母相对于其他父母是那么的优秀，无以伦比。那时候正值麦子熟透的季节，星期天下午我去同学王红家，想跟她搭伴一起回学校，正好在村口碰上拉着满满一拉车麦秸的她，一进门她就大口大口猛喝凉水，喝完对我说：“等我一下，我还没吃饭。”然后手忙脚乱的开始做午饭。我问：“你爸呢？怎么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呢，马上要高考了，也不怕累坏你？”她咧着嘴笑着说：“没关系，习惯了。他喝醉了，床上躺着呢。”那轻松的言语听不出有丝毫的怨言。而我的父亲，有生以来却从没有让我们兄妹几人下地干过任何重活。
　　正说话时，从门外走进一个脏兮兮的中年妇女，进门就喊：“怎么还没做好饭呢？”“哦，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王红转过头对我说：“这是我妈妈。她小时候得过大脑炎，留下了后遗症，别看她这样，可知道心疼我们了。”“妈。这是我常跟你说起的小燕子。”王红亲切地对那个略带傻气的妈妈介绍我。“叫啥？”“小燕子。”“哦，小燕子。”那女人冲我傻笑了笑。一会儿又问：“她叫啥？”“小燕子。高飞燕。”王红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不到五分钟她妈妈就连续问了不下十遍，而每一遍，王红都耐心地告诉着母亲我的名字
　　“我妈妈记性不好，说完就忘，你别介意。”王红对我歉意地解释。
　　“小时候上学，谁给你做饭？”我好奇地问。“有时是姥姥。有时是爸爸。八岁以后我记得就都是我做饭了。”我的心顿时纠结起来，我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和我妈妈一样，即使重病在身，也会每天早上还没等我们睡醒就把早饭做好了，等我们起床。而我们，有时还会因为不合自己胃口，耍脾气，发怨言。我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和我父亲一样，即使再苦再难也没有耽误过我们一天的学习时间。
　　记得上高中时，有一次我丢到了家里一本并不太重要的书，而父亲竟然来回跑八十公里给我送到了学校，中途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三伏天刚给果树打完农药，怕耽误我，就赶紧给我送过去了。结果，回到家就中暑了，又拉又吐，病了好几天。
　　还记得小时候，我不肯穿哥哥穿小的旧衣服，故意拿剪刀把袖子剪破。妈妈用卖鸡蛋的钱为我买了新布料，连夜赶制新衣服。结果因白天干活太疲惫，晚上犯困不注意碰翻了油灯，烧伤了手臂。
　　还有，那次妈妈扭伤了脚，每天靠挪动板凳来为我们煮饭。
　　还记得小时候父母怕我们热，每天都为我们扇扇子扇到半夜，才肯入睡。
　　如此层层叠叠的记忆数不胜数，不忍回首，我的父母如此伟大，而我从来没有像王红那样亲切的跟母亲说过话。我曾经恨透了母亲的唠叨，烦极了父亲的溺爱，不止一次的想逃离那个叫家的牢笼。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福气拥有我这样的父母。是啊，我的父亲是那样的魁梧挺拔，我的母亲是那样的美丽优雅。我应该为拥有如此优秀的父母而满足而骄傲而自豪而感恩。
　　还记得刚结婚的时候，我们做早班车出门，老公做好早饭，喊我起床，吃完以后，临走时，在门外对婆婆说：“妈。我们走了。我们吃过饭了，还剩一些，你们起来热一热吧。”我不解的问：“为啥你妈不起床给我们做饭，或者只是送送我们也好啊？”“哦。不用的，我们经常出门，大冬天的不要让他们也跟着起这么早受冻吧。”我无语。而我的父母，无论严寒酷暑，不管谁出门，他们都会早早做好早餐，帮我们收拾好行李，送我们上车，然后开始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盼着我们的来信或者像现在一样等着我们打回报平安的电话才肯放心。
　　上学时，总是嫌父母太过唠叨，管教太多。而如今我对孩子的唠叨与管教比当年的母亲只有过犹而无不及。现在父母再也不会因为什么事而过高要求我们了，相反如今更多的却是安慰与鼓励。有时我会不解的问母亲。妈妈说：“那时对你们要求过高，是恨铁不成钢，总想让你们做得更好再更好。如今你们已经知道努力了，生活压力也更大了，我们反而不想让你们太过争强好胜，太过拼搏辛苦了。安稳度日，知足常乐吧。”
　　父母都已年过古稀，耳不聪了，目不明了，记性也不好了，好多东西都已经淡忘了。可却始终记得他们每一个儿女的喜好与厌恶。每次我回家，他们都会记得给我包好多粽子，买好多面包。说起面包，那还是五岁时候发生的故事。亲戚来串门时给拿来的面包，可母亲要留着带去看姥姥，不准我们吃。于是，我每天都会从柜子里拿出来看一眼，可面包被塑料纸包装的严严实实，实在没有偷吃的可能，便慢慢失去了热情。几天以后再拿出来时，面包已经长出了长长的绿毛。因此妈妈悔恨不已，后悔没有让我吃掉。从此便顽固地认为我很爱吃面包，每次都要给我买好多，以此来弥补当年的愧疚。尽管现在我已经不爱吃如今这带咸味的面包，可每次回到家，我都装出大口大口吃得香甜的样子。
　　母亲是基督徒，每天晚上睡觉前和起床前都会做个简短的祷告。有一次清晨，我听到母亲穿衣的声音，然后看见她虔诚地跪在床前开始祷告。我好奇地聆听她的话语。“主啊，求你成全我的祷告，保佑我们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三儿以前有鼻窦炎的毛病，请你医治她；她还有肩胛骨疼痛的毛病，求你看顾她；她还经常头痛，也请你根治她；千万不要让她再复发。她孩子尚小不听话，求你怜悯她”听着妈妈的祷告，我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我的这些毛病都已经是上学时候的了，而且现在早已经好了，可是妈妈却还记得，害怕会再反复发作，令我痛苦。而我们对母亲，却总是忘记她的病痛，甚至总是会忘记她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东西，有时还会因为某些东西母亲看不到，而对她大声喊叫：“就在那里，你怎么就看不到呢？”全然不顾母亲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我也是孩子的母亲。人家说，孩子是随父母的，我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乖巧一点，以致于自己的孩子也跟当年的我一样桀骜不驯，乖张叛逆，搞得自己现在如此精疲力竭，疲惫不堪，怨声载道。而我的父母养育我们兄妹五人，却从没有一丝怒气，一声怨言。
　　如果真的有来生，亲爱的父母，我愿意跟你们换一换，让你们做我的孩子，也让我好好疼爱你们。可我不相信来生，那是个未知的领域，我只想向天再借五百年，永远做你们最爱的三儿，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你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