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叫母亲

　　雁过的翅影打翻了一盏夕阳，锦绣的云霞漫遍西天。路两旁高大梧桐的轮廓，忧郁而安静地在暮色中沉没下去。苍穹旷地上，人来车流的街头蒸发着喧闹的气息，迎着寒风歌唱和舞蹈，把人群的模样刻画地深刻和淡漠。永远的风尘仆仆，永远的沉默。
　　眼前，一母女在争吵。女儿嘶吼着骂声，身后是推着陈旧自行车年迈的母亲。悲凉的一幕。打破着城市的宁静。对比之下忽然想起少年的我，不由自主。那些年轻，不经事，我宁愿相信在我记忆里不曾存在过。再后来，经历几多追逐，浅尝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维系何等脆弱，才惊觉父母予以自己的，即使有的沉默不语，却深情至不可浅薄。无欲无悔的形式，默默地陪我多年。
　　年少不经事尚能勉强不责备，但女儿的眉目间多了几丝鱼纹。纵有不如意，在母亲的内心又将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刺痛。
　　回想过去，有次我在学校身体突然开始忽冷忽热，进入一种昏迷神智不清状态。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重症病床，母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晨曦的微光安静祥和地漏进室内，打照在母亲带着沉重疲倦的笑容中。眼里布满着织开网的血丝。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母亲老了。
　　事后，从老师口中得知，母亲在我床边整整守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有合过眼，让我最痛心不已的是母亲轻描淡说着那夜发生的故事，我放下碗筷，强忍着眼泪，借着饭粒中有小石子的借辞，跑到门外的河边，看着河水明晃晃地摇弋着，忽然痛切心扉地哭，眼泪剧烈，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然后迅速调整自己，平静地回到饭桌前。
　　听闻，我昏迷的消息，母亲匆忙地喊上大叔赶往学校，在路途中由于过分焦急，车速过快，在十字路口转弯的地方遇上了一个酗酒开车的人，结果两人双双被抛出两米之外，所幸，远处有建工地堆积起开的小沙丘。
　　三年，这样的故事不知道在深夜为我发生了多少。母亲这三年的千辛万苦，一身的疾病大部分为我命运多舛的儿子担心害怕而致。我心想，如果那个夜晚母亲发上了什么不测，那我余生我如何让能够原谅自己？幸而她平安无事
　　从那以后，我变得懂事，听话，成熟，体谅，我开始觉得彼时我拥有的，虽然稀少，但至少温暖心底。即使，那些刺痛心扉却不愿意再重提的旧事，我还是沉默地忍下来，只背过脸去流泪，决然转身后，笑着面对。在心里默默想起，有那么一个人会担心自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有那么一个人会在深夜赶来看自己，即使暴风大雨，有个人会在我被伤害后，第一时间守在我身边，即使沉默不语。
　　而当初我怀揣着决然信念和梦想离开家乡，在窗口回首那落日黄昏下的村庄的那一瞬间，内心一股不安分的酸楚，惊刺得鼻尖，眼眸的麻木。你深知我的离开是不得已的。你站在门槛栏口，看着我身影，渐渐渐渐，褪去，消失。在很多年之后，我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你尾随着一路和着大风淌过屋檐的雨水，村口的细流，直至人，车，天都隐匿在黑灰色的天地间。又有多许的黑天白夜，透过木门罅隙，痴呆的眼神盯着每日清晨往来的车辆，渴望有我身影的出现在地平线上。又是在多少个劳累酸涩之后，团坐在桌旁，看着村口玩耍的小孩，然后想起我。
　　我一度以为，我一度真真切切地想，在多年以后守在你的身边，跟着你一起看着暮色下的村庄，路旁匍匐行进的老牛，挥舞着细鞭，唱着山歌的农户，还有一家人围坐在桌沿温馨的笑谈，等着你眼里濯满天光。
　　可是，现在我的眼眸里装满了汪洋，想醉酒一样被灌注了无以加复的哀伤，带着一种失魂落魄。你给予自己的，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期待。期待我能考上好的大学，将来多年之后，在事业有所逐升，就为这么一个简单的期待，二十二年如一日地无偿付着无微不至的关爱。这也是为何在我高考失败，大学无望，事业没有进展后，我觉得对不起你的地方。被岁月渐渐吞食了坦然，内心萌发着无法摆脱的内疚感和挫败感。
　　母亲曾跟我说过，“成长的过程终究不是尽如人意的模样，也存在太多的遗憾和伤痛，熬一熬，挺一挺。”后来在遍街找寻风景，路过寒冷，饥饿，眼泪，苦楚，孤独的时候，我把岁月给予我的宽宏，继以生命的慷慨和繁华，一个人怀着无畏地勇气撑下去。当我遍体鳞伤，岁月窗口带着刻薄，荒芜，落寂，我仍含笑饮下那里面噙着毒药的砒霜。
　　你说，勇敢活下去，或许只有一个人，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十几岁时那样，躲在不经事地父母呵护之后，我必须学会着独自走那些艰难道路。在这黑灰色的天地间，回首望着自己来时的路，有些插肩而过的机会，正在经历的迷途，还有毫不自知的未来，我告诫自己必须把生命的模样勾勒得兴高采烈。
　　高中的三年，对我来说是苦难的开始，同时也是母亲梦靥的最初，年少的无知和疾病仿佛着魔般扑在我身上，让我拥有稀有珍贵的懂得，懂得去努力学习，懂得身体的重要远及金钱来得重要。让我真正看懂此生无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母亲总是不离不弃锲而不舍地陪在我身边，正让我明白，岁月待我何等优渥。
　　人生如路，但我须在荒凉中走出繁华的风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