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岁月可回头

　　我从不明白，母爱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我还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便成了留守儿童，自然母亲的味道我也忘记了。后来，脑海里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弄丢了20块钱，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一顿。然后，她喝了酒，径自睡了。留我一个人跪在地上，深夜里，没有灯光。那一夜，笼罩着我，直至现在，我二十五岁了。
　　估计是母亲见我如此不成器，她便也走了，爸爸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似有生死相随之势头。而我和弟弟妹妹，终究是要被留守的。
　　从此以后，我和弟弟妹妹跟着爷爷奶奶同住，爸爸妈妈只是偶尔有电话，可以确定的是2005年以前，我从没有和他们通过电话，也没有见过面，弟弟妹妹亦是如此。爷爷一喝酒就醉，醉了之后，我就被棍棒加身。偶尔，他也对奶奶出手，奶奶为了逃开，硬生生在冬天的夜里穿着短体恤离家出走，第二天清晨才瑟瑟发抖地回家。如此反复，奶奶的身上便落下许多病。
　　有一年，深秋的夜里，爷爷下手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的左手臂肿得很高很高。见我如此，爷爷更是要将我赶出家门，叫我滚得越远越好。那一夜，我一个人躲在家门前的大核桃树下哭泣。后来，那棵核桃树死了，旁边的桔子树死了，奶奶也走了，没有什么可以为我作证。
　　黑漆漆的夜晚，我期望有一个人可以来救救我，我呼唤着爸爸妈妈，可他们听见了吗？没有人出现，连只鬼也没看见。那个时候，如果看见了鬼，我也一定会跟他走的。此后，我依然不时地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至今我还是不懂我为什么要被打？每一次，叔叔离家出远门，在我的记忆里几年不回来一次，爷爷都躲在家里默默抹泪。或许，是因为爷爷太过孤独，都说养儿为防老，爷爷已是垂垂老矣，可儿女们都离他远去，他唯有用酒精麻醉吧。可我不明白，清醒一点活着不好吗？
　　一次次，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现着这些画面：爷爷去赶集，喝醉了，要跳河自杀，不顾我和弟弟妹妹的苦苦哀求；爷爷去赶集，喝醉了，半夜我去接他，他依旧骂骂咧咧；爷爷去赶集，喝醉了，滚到山沟里，好心人半夜送他回家；爷爷去赶集，喝醉了，我说让他早点回家，他却威胁我要跳下山崖我的童年，就在这样在不断重复中度过。
　　2005年我小学毕业了，我期待着初中，因为我可以一个星期只有两天在家。我决心要走出村子，就不用再哭泣，我也不想再呼唤谁可以出现。我的很多同学都辍学了，女生等着在家里嫁人，男生去外面谋生，我用每年前三名的成绩说服了父亲，他同意我继续上学。
　　不料，不久之后因为我要去上初中这件事，我再次遭到爷爷的毒打，爷爷说“女娃娃，读啥子书？”要我把机会留给弟弟。我坚持要去上学，爷爷便要和我分开过，让我一个人煮饭吃。只有十二岁的我欣然接受了，我开始一个人煮饭，直到我去上学。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为了不再回家，我努力地读书，一步一步就到了今天。我在文山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家庭，有能力供着弟弟的学费了。为人师为人妻之后，终于回不去了，心里却万般不是滋味。如今的我，只有以异乡为故乡，把远去的故乡装在梦中，在梦里时时环望。
　　而今，爷爷成了八十多岁的老翁，自从奶奶走了之后，他的精神世界时好时坏。但还是改不了那凶恶的脾气，以前我恨过爷爷。可现在我不恨他了，我明白了那些年是爸爸妈妈缺席的缘故，如果爸妈早一点回家多好。如此，我便和过去和解，和自己和解。
　　直到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爸妈终于回来了。可我却又开始远行，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文山。如此，我又和他们错过了。远行之后，我并没有回到故乡，如此，我便又和他们错过。一次又一次地错过，这一生，相聚的日子已所剩无几，我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两个月前我可爱的女儿小曼出生了，我都还不明白母爱是什么。我害怕女儿也像我一样，所以我心甘情愿的陪伴着她，给她我从未体验过的关怀。听着女儿熟睡的呼吸声，她的小胸脯上下起伏。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去感受生命的存在，她抬腿、皱眉、哭泣、微笑、吚吚哑哑我有时欣喜，有时心碎，有时幸福，都是她赐予我的。此时，我细细端详她，她有浓郁的眉毛，长大了不用“懒起画蛾眉”，自不会“弄妆梳洗迟”。如《红楼梦》里曹雪芹所写王熙凤的“一双丹凤三角眼”，我的女儿确如我的先生一般长了一双丹凤眼，洞悉一切，所有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有价值的，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鼻梁高高的，还有一张樱桃小嘴，脸庞透着灵气。此刻，我平静地幸福着
　　以前，我有许多梦，现在还是有许多梦。不过，梦与梦之间，似乎有了极大的差别。以前，我做的是一个人的梦，而现在我的梦里多了我的先生和女儿，梦为他们所计。以前，总想着高和远，遂成了好高骛远，所以便急功近利。现在，有了他们，停下来看看风景，才知道宁静也是一种别致的美。
　　没有岁月可回头，自然也没有母爱可弥补，错过就永远失去了。看着我的女儿，或哭或笑，都是人间极乐，我不再会像妈妈一样错过。
　　此作品已载于作家报，为2017年9月17日的头条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