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那一片山坡，再也看不见爷爷赶着山羊的身影，听不到爷爷挥舞鞭子的声音，蓝天的白云就像爷爷的旱烟袋飘出的烟雾一样缥缈。
　　爷爷已经走了七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眼前，回忆爷爷生前的日子，总想写点什么，可是又无从下笔。爷爷是一个地道的庄户人，既没有彪炳青史的丰功伟绩，也没有曲折惊险的传奇故事，在那青石黄土中默默无闻耕耘一生，就像世间的尘埃一样微不足道。多少次在高大的墓碑前，感到爷爷就像天空的日月无时无刻都在看着我，他的身影在我心里就像青山一样雄伟挺拔。
　　爷爷栗春运，生于1919年3月1日，排行老大，爷爷的亲娘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爷爷的童年注定坎坷，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别奢望温饱，饿不死就算是大命有福之人。后来，我的老爷爷又娶了一个老奶奶，生了另外三个爷爷，爷爷一共兄弟四人。
　　很幸运的是，爷爷没有饿死，爷爷从年轻就养成了勤快踏实的本性，为人正直，从不与人计较，不仅与他的兄弟们｛我另外三个爷爷｝和睦相处，一生从未与别人红过脸，更没有与老少爷们争吵过。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战争年代，历经军阀混战、土匪横行、鬼子扫荡、国共内战，饱受战乱之苦，其中艰难困苦现在的人无法理解。那时候物资极为困乏，所有的煤油火柴全都是从外国进口，所有至今老一辈人管煤油火柴叫做洋油洋火，其中现在最便宜的咸盐，比现在的老虎肉都珍稀。爷爷21岁那年，在村庄南面山坡的一间低矮的石屋里，迎娶了我的奶奶。听奶奶说过，爷爷为了弄点咸盐，每年和村里壮青年挑着粮食鸡蛋等东西｛那时候庄户人家没有钱，只能用物品和人家置换东西｝，背着奶奶烙的干粮，早早出发，渴了就喝路边的泉水，晚上到人家屋檐下歇息｛那时候旅馆少，也没有钱住｝，来回十几天才从青岛回来，换回那珍贵的泥盐。
　　山区泉水贵如油，初春的时候村里的泉水已经干涸，爷爷经常天未放亮就步行五六里山路去牛家山子下面的山泉担水，有一次半路上遇见几个喝醉酒的鬼子，鬼子用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他，叽哩哇啦不知说些什么，许久爷爷才明白鬼子的意思，原来这几个鬼子迷了路，要爷爷给他们带路。鬼子的残暴罄竹难书，由于听不懂鬼子说什么，爷爷被他们在路上踹了好几脚，好歹有惊无险，鬼子翻过一个山坡到了九山官庄就把爷爷放了回来，也算是死里逃生吧。
　　鬼子走了，全国陷入水深火热的内战，爷爷作为青壮年不得不加入解放军，从老家一直打到东北，参加过无数次大小战役。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爷爷所在的军队孤军深入，与国民党士兵恶战。那一夜，死伤惨重，部队被打散，爷爷捡了一条命藏在了一家农户家里，后来找不到部队，在遥远的他乡待了五年之久，其中所受的苦难可想而知，直到解放后才赶回家乡，爷爷虽然没有立过什么战功，也没有名垂青史，但是为了新中国的解放尽了微薄之力。
　　五六十年代，爷爷先后担任大队会计生产队长，办事公道，做事规矩，威望极高。爷爷给我父亲在六十年代盖得石头草房至今屹立，房子建造可以说是当时在村里数一数二，青石中雕刻的花纹一看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爷爷种地相当认真，可以说是做农活的老把式。那时候爷爷既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要作为积极分子参加形形色色的活动，生活的相当艰辛。爷爷一直勤勤恳恳，就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无论生活有多苦，从不对别人发火。
　　爷爷的集体主义很强，从不贪公家的东西，对于别人侵犯集体财产深恶痛绝。八十年代初期，御葬林已经被改造成苹果园，那时候苹果园集体的，有人晚上进去偷苹果，爷爷发现后阻止，他们恼羞成怒打伤爷爷后逃走。
　　爷爷很知足，在那三提五统的年月，农民负担苦不堪言，爷爷却说：“交上皇粮不怕天，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比起以前旧社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爷爷性格开朗，除了吸点旱烟，偶尔喝点小酒，但不过量，不挑饮食，吃饱就好，没有不良嗜好，身体硬朗，八十多岁时候，仍能挑动两桶水，爷爷一生勤快，农忙的时候天不亮就去地里劳作，收完秋也从来不见他闲着。
　　爷爷为人热情，无论走街串巷的小商贩还是说书唱戏的艺人，还有过路的行人，只要是饿了或者渴了，爷爷都会让人家到家中吃饱喝足，那时候能吃顿饱饭都是一种奢望，能从牙缝挤出这珍贵的粮食施舍别人，那心肠比菩萨还有慈悲！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爷爷年轻的时候受过的苦不是三言二语所能描述，生活的苦难没有击垮爷爷，爷爷即使在困难的时候，也一直豁达，在他看来，现在社会安定，百姓不再有战乱之苦，粮食丰收，百姓能安居乐业，一家人和睦相处享受天伦之乐，这已经是很幸福了！
　　姑姑们都很孝顺，爷爷奶奶晚年吃穿不愁，过得比较幸福，两人一直相敬如宾，一辈子没有闹过矛盾或吵过架，即使奶奶偶尔使点小性子，爷爷也总是乐呵呵，在我记忆中，爷爷从来不会大发雷霆，有事情也是慢斯条理和你讲道理。
　　母亲去世后，爷爷奶奶对妹妹疼爱有加，生怕她受什么委屈，一次妹妹不听话，爷爷说了她一句，妹妹伤心的哭了，爷爷很是自责。哥嫂离婚后，爷爷奶奶感叹侄子是没人疼得孩子，更是把侄子当做宝贝。哥哥后来神经不好，爷爷四处寻医问药，打听一些偏方，其关爱之情令人感动。
　　爷爷一直以为我很有出息，曾经对我寄予厚望，而我至今一无所成。在外面流浪久了，回到久违的家乡，看见爷爷慈祥的目光，那份温馨之情令我感动温暖。结婚后领着姗姗学步的大女儿回家，爷爷就像小孩子一样高兴。
　　2010年夏天奶奶脑血栓发作瘫痪在床，姑姑们轮流照顾，几个月后驾鹤西归。爷爷混浊的眼中噙满泪水，坐在天井里，几次站起身来想要进屋看看奶奶，被别人拦下，我现在想：那时候为什么不让爷爷再看奶奶一眼，相濡一生猝然离去，对爷爷是多么大的打击！奶奶没了，爷爷放不了羊了，父亲也不放心让他再出去，爷爷在家发现突然看不清电视了。爷爷咳嗽的很厉害，我听说一种激素药还管用，就去中心医院前面药店买了点，隐约中有点担心。给奶奶上坟的时候，爷爷告诉我那药很管用，吃了咳嗽就轻了。我一直以为爷爷会长命百岁，没想到这竟是我见爷爷最后一面！奶奶上完坟以后，爷爷病了，下不来床了，打了几天吊针不见好转，有时候开始说胡话，妹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当回事！
　　2010年12月22日晚，爷爷溘然离世，距奶奶离世仅24天，连小年都没有过，难道一辈子相濡以沫，爷爷怕奶奶一个人在那边寂寞，去陪奶奶过年去了？！
　　爷爷出殡那天，大半个村庄的人都来为爷爷送行，爷爷一生威信极高，深受后辈爱戴，孙子深受感动。
　　多少岁月悄然逝去，爷爷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爷爷就像一粒尘埃消失，后辈的思念再也唤不回爷爷的回答，爷爷的忠厚善良，爷爷的勤俭持家，都是孙子的楷模。爷爷没有故事，而孙子心里却涌现出爷爷无数个故事。
　　愿爷爷在九泉之下安息！
　　不孝孙子书于2017年腊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