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叔

　　2013年9月的一天，从西安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四叔去世了。妈妈平静地说：“老四从小在咱家住，成家以后，领着老婆孩子四口家，在咱家住过两回，住了十多天。”。
　　时光回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的父母都在工厂做工，勉强吃饱饭。四叔当时12岁，他把哥嫂家当成自己家，哥嫂供他念书，一直到他长大成人。据我的母亲回忆：那是1957年5月，她刚刚结婚不久，我的四叔刚开始住在大伯家，大娘没有工作，是个家庭妇女，家里有3个儿子，最小的2岁，最大的7岁。这样一大家子人就靠大伯一个人工资，每到吃饭时间，每个人只能分一片玉米面饼子，四叔正在长身体，饿得皮包骨头。大伯说：“最小的老四，以后户口就转到金州他二哥那儿。”，一句话，四叔拿着户籍证明跟着他的哥哥姐姐来到金州投奔二哥二嫂。
　　那时候，我的父母租了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民房，月租六块钱。那天晚上，妈妈领着两个小叔子来到娘家，“娘，我家小姑子晚上和我睡，这两个小叔子晚上在你这里住啊。”，姥姥和姥爷都是善良的人，“可怜的孩子，你们晚上吃饭了吗？”，一会儿，转过来对我妈说：“没爹没娘的孩子，你要对俩孩子好点，孤苦伶仃的，怪可怜的。”，我妈说：“小三叫忠仁，小四叫忠义，”，然后对两小叔子说：“你俩在这儿住要懂礼貌，称呼大娘，大爷，早上回家吃饭啊。”。
　　四叔和三叔还有姑姑都乐意住在金州，他们每天都能吃饱饭。四叔小时候很淘气，喜欢恶作剧，每天换个法子惹祸。有一天，他放学回来，他上树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脚脖子崴了，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这天，四叔想了一个办法，他要作弄二嫂，他捉到一个癞蛤蟆，藏到衣服柜子里，我妈下班回来，想换一家衣服。“小四，你出去玩吧，二嫂换衣服。”，四叔一想到，衣橱里放在东西，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刚刚坐到门口，就听见二嫂的尖叫声，他心里得意极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二哥回来了知道了这件事，按常理，做哥哥的应该说弟弟几句，批评教育一下，可是他戳在那里不吭声，这不是默许吗？这不是支持他弟弟干坏事吗？四叔反过来更加嚣张，他指着二嫂，对二哥说：“你怎么不打他？那是你妈妈吗？”，二哥好容易挤出一句话：“我打他，还能让你看见啊？”，二嫂很生气，“我怎么找你这样的窝囊废？”，四叔见状，一猫腰，在二嫂的腿上咬了一口。四叔一赌气，回到了大连的大哥家里，大哥也很无奈，家里已经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整天吃白食。过了不久，他领着老弟来到金州。哥俩见面，不管他哥哥说得对不对，我爸爸从来不反驳，也不说弟弟不好。
　　多少年以后，我问妈妈：“你怎么连十几岁的孩子都管教不了？”，妈妈说：“你爸对姊妹可好了，我哪敢管教他弟弟？”，“四叔念书怎么样？后来怎么去了西安？”，“你四叔不爱念书，中学没毕业就下来了，那个年代文盲都能找到工作，他自己闯前程，选了那个地方落脚。”。
　　1981夏天，四叔领着10岁的儿子来二哥家探亲。那天，妈妈正在河塘边上洗衣服，爸爸来到她身边，“老四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四叔，他穿着很整齐，戴着墨镜和礼帽，言谈间感觉他口才很好，一张口就炫耀自己，“我住的房子，谁家放的音响声音也没有我家大”。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是说自己家里的日子过得好。那个年代，刚刚时兴卡式录音机，很多家庭都没有。在饭桌上，面对16年未曾相见的小叔子，妈妈提起了当年的往事，“老四，你在二嫂家住，和我打仗，你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吃二哥的饭，没吃你的！你还记得吗？”，四叔立马放下筷子，心里不是滋味。妈妈说：“我挣66块钱工资，你哥哥才挣38块钱。你哥哥家一大帮孩子，包括你，不都是靠我养活吗？”，四叔听了，眼泪噗噗地流了下来，他想起自己的年少时代的行为，感觉对不起二嫂。在一旁吃饭的二哥也跟着流泪。
　　在一个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全家人到海上洗澡。记得当时爸爸把我和他的小侄子放进游泳圈里，和四叔一起往海里游，我一点都不会水，心里十分忐忑。等我们回到岸边，四叔发现孩子的凉鞋丢在大海里面，他轮起手掌教训孩子，妈妈上前制止，“别打孩子！他那么小，我回头给孩子买一双。”。
　　四叔住在家里，只记得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到仓房里，只有苞米面窝头和咸菜，而爸爸妈妈陪着四叔在大屋里吃馒头和好菜。这就是我父母对四叔质朴的情和真诚的爱，四叔感受到了哥嫂的盛情款待，在临走的时候，他表示：等明年夏天，一定领着全家四口来金州。
　　没想到，这一次是兄弟俩最后一次见面。两个月以后，父亲因为脑溢血突然去世了，从发病到离世只有四天时间。
　　第二年夏天，我家已经搬进了居民楼，叔叔全家如约而至。妈妈并没有因为丈夫不在了而慢待她的小叔子。据她讲，四叔全家住了一个星期，包饺子，做好吃的。四婶高高的个子，瓜子脸，她一辈子只来金州这一次，住嫂子家还抱怨，卫生不好，毛巾乱扔。话说回来了，宾馆干净整洁，你怎么不去住啊？每当我回忆这件事，我总是想：这么困难的家庭，哥哥不在了，寡嫂领着一帮孩子过日子，而且孩子还不懂事，四叔怎么好意思住下来，一分钱都不出呢？
　　四叔临走的时候，打算带姐姐到西安，被我妈妈阻止了。一个22岁的女孩子，跟叔叔走，当妈的怎能放心？妈妈说：“我养的孩子，我最了解。小波跟你讲，家里对她不好，你就信了吗？小波上班了，她住集体宿舍，工资自己留着。今年春节，我让小波来家，她把定粮给她对象，自己到大连亲属家过年。”。我家在大连一共有四家亲属，姐姐走亲戚，晚上在人家住，每一家至少花15块钱买东西，一共花了60块钱，这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啊！姐姐做出忤逆之事，妈妈能不生气吗？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呢？
　　2013年春天，我最后一次见到四叔。当时，四叔的女儿晶晶因为婚姻方面不如意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晶晶来到大连，想在异乡结束自己的生命，后来被好心人相救。她告诉人家，自己在大连有亲属。四叔被找过来了，他接走了女儿，还顺便看望了二嫂，来到三个哥哥的莹地扫墓。不久以后，四叔脑梗塞二次复发，在家中去世。他比二哥多活了19年，不知道他心底里有没有感激二哥和二嫂呢？也许他觉得哥哥照顾弟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