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菜店的王老板

　　王老板不在村子里开卤菜店已经好多年了。自从他离开姚舍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后来又听说死了，是去寻找店面的时候被汽车碾死了。清明的时候总归是伤感的，我建议有关媒体也停一停一惯报喜，或者报八卦的腔调，让我们在这个时期里狠狠的痛苦一回，时间拖延的长一点甚好，缅怀一些死了的人们。也不应该就是老生常谈的英雄勇士之类，甚至可以是枪毙鬼，叛徒，毕竟都是一条人命，人人都有资格去缅怀，被缅怀，不是么？
　　王老板在姚舍村大概有十来个年头，是山北那边人。也就是现在有点闻名的藏书养肉那里。据说目前政府围绕着吃羊肉正在整合一个羊文化的品牌出来，涉及生态旅游房地产之类。比如南京的盐水鸭，北京的烤鸭，沛县的狗肉，盱眙的龙虾，沿海城市的海鲜等等，都算是饮食文化。当地政府都是大力鼓励，大力发展，大力支持，只要一个厨子烧得好吃一点就可以无穷的放大成文化，甚至是艺术，对于这样的文化有点让人哭笑都不是的尴尬。现代人很聪明只要哪个名字符合政治的口号，就会套用公式的把新鲜的名字强硬的按上去，活生生的滥用这个名词，直到恶心的程度。但是王老板实实在在的烧卤菜，卖卤菜，他是不会去沾文化的边的。通常来说崇拜文化人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真正的文化人，要么是不懂文化的外行人。而周旋于期间的一些不三不四者，政治家，阴谋家，半瓶子水的文化痞子，只会相互作践，相互挖苦，如果还能够在讽刺中还带着一点亲民的情绪，就一切表示为正义的威风了。我想只怕是让以后读历史的人们都耻笑不已的，比如湛然。
　　王老板的几个亲戚也开卤菜点，分布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各守一方天地。卤菜品种不会太多，也就简简单单的几个：猪下水，熏鱼，炒素，油炸排骨，盐水鸭，还有冬季的羊汤羊肉，但是都没有猪头肉。他们一伙人的油炸排骨技术相当了得，黄灿灿的又脆又香而闻名当地，是苏州城市里人吃了也会说好的那种，还不乏有走苏州亲戚的朋友体面的带出去给苏州的孩子们吃。
　　王老板的店面里我家就不远，所以在王老板坚守这块阵地的时候，出现过一些是非，我是非常记忆犹新的。再说了在村子里有个阶段，我常常是信息的制造者和发布者，受到的关注程度空前，我纠集过一些狐朋狗友天花乱坠，我还成功的封了一百零八将，朗朗爽口的念唱。如今虽然村子几乎拆迁了大半，王老板已经死了，但事情还是存在过的，那么我就有理由把它写出来，真正的让人死了，家破了的地方还能生生不息，就是今天我的任务了。王老板刚来的时候，人地生疏难免不受欺负。例如就是他炉子里的一点煤灰也头疼了好几户晒被子的人家，一向不注意烟囱的人家就会天天的观察风向，可以用来要挟王老板，好歹终于是摆平了。王老板在村子里换过三个地方，有点被赶来赶去的逃窜行为，其实无非都是为了房租的问题，幸运的是他坚持了下来。
　　在这个十年里，有过好几家卤菜店和他竞争，还有一些流动的卤菜摊贩。其中一家是本村的，还兼杀猪卖肉的行当，都没有让王老板退缩。最短的一家才半年就关闭了，最长的一家也就是这个杀猪人家，他应该比王老板开的时间要早，但是比王老板提早了好几年就关门了。曾有过一个开卤菜的朋友，他有点能耐，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他屡次的报案说王老板证件不齐，让城管，让工商所来检查，都没有明显的效果。王老板就老老实实的烧菜，卖菜，或者就是不办理证件，老实说我从未看到过他的营业执照。
　　因为王老板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熊猫眼，眼屎多，还叼着烟做买卖，于是就有人说在卤菜里吃到了香烟屁股。甚至还传言他每次方便的时候，回来都不洗手，就直接在面盆里搓着排骨云云。确实有个时期，很多人都不买他的东西，另外一个店里的生意果然暂时的好了。后来王老板买了一身白大褂子披上了，但是我总感到他像个赤脚医生，就不像是个厨师。他不胖，脸也不大，或许他不舍得吃那些可以卖钱的卤菜之故，所以他甚至有点清瘦。他是永远戒不了香烟的，他还叼着烟做生意，然而村子里的人也不争气，过一点时间好像那些脏的事情都过去似的，王老板还是有生意的，他烧得菜就是好吃。
　　我和王老板很熟悉，常常去买他的卤菜，他还亲切的呼我的单名以示亲热。虽然后来被夸大了他的脏和不卫生弄得我有点顾虑，但是还好，毕竟是眼不见为净了。他有一对女儿，放寒暑假的时候来过几次，还带着作业本子，帮忙做些买卖，手脚干净利索。我家隔壁有个邻居老头，一看他有空闲的时候就去和他闲聊，谈经济，谈政治，谈中美关系，谈贪官污吏，不久还成为了朋友，为此王老板还常常送鹅头给他下酒。有一天他们不知道为了啥事而闹翻了，还相互在大街上对骂，有点伤风败俗。为此我那邻居老头还扬言要赶走这个外村人，接着就是老一套的报案，让政府部门来查阅证件手续是否齐全，但是后来同样也就不了了之了，卤菜店还是开着，只是他们不再往来了，每天路过都不屑一顾的坚定。
　　我搬出老村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已经忘记了当时王老板是否还在的情况。后来是村子里不断的拆迁，他租用的小店因为是非法建筑被第一个拆迁掉了，也就终止了这个十多年的卤菜店。据说后来他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终究没有开满过一两年样子的。大约是前年的样子，我得到消息说王老板在去找店面的时候，在东张西望中被一辆大卡车给撞了。我突然想了起来，他有过一辆安装了电动马达的自行车，噪声很响，速度又快的那种，是他每天用来驮货物的老坦克。
　　去年我去另外的村子里买卤菜，卖卤菜就是他们一伙的，还是他的亲戚。他悲伤的成分明显的不够多，淡淡得回答我道：“王老板是死了，被汽车压死的，但是陪到了四十多万。”我再问：“那他两个孩子呢？”回答说：“都在工作了，生活的不错云云。”毕竟死的不是自己人，终究是不知道这份痛的。而最近的几十年里，钱在中国的威力巨大，好像比任何一个国家里都能够展示它特有的功能，真得让人十分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