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等待花开

　　我说，图书馆清净的像一个庞大的尼姑庵，或者和尚庙。那天我翻着城市画报的时候后，“须臾间，等待花开”的字眼就引入了眼帘，于是我就想起了你们，那几个花一样的少年。
　　【一】
　　你叫杜嘉年，你的伙伴叫金小洒，还有一个后来的伙伴叫杜星宇。
　　其实杜嘉年和杜星宇是兄弟，因为杜嘉年的爸爸和杜星宇的爸爸是从同一个子宫里爬出来的。可是杜嘉年在十三岁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杜星宇这样一个大他半年的表哥。
　　杜嘉年记得，那天他和金小洒走出小巷就看到一辆小轿车扬着尘土高傲的驶过身边，然后从上面走下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白净的脸，干净的运动服，衣服的胸前有一个人样的标志，杜嘉年在电视上见过，那是乔丹的牌子。
　　金小洒没像杜嘉年这样定神的看，他手里的鱼竿晃荡几下，扯扯杜嘉年的衣服催他赶紧走。
　　金小洒和杜嘉年从小认识，他们的爱好是钓鱼，这个周末的下午是他们一星期里最自由的一天，可以自由到毫无阻碍的走在一起去享受自己爱好的一天。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向上游走，朝高处爬的愿望，没人愿意窝在那条拥挤的小巷里一辈子，杜嘉年的父母也不例外，所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杜嘉年的身上，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处处提醒着杜嘉年不要和金小洒一起，在他们眼里，金小洒没有母亲终归是个野孩子。
　　至于金小洒，他就生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潇洒，他只有一个爸爸，母亲在生下金小洒后，嫌金爸爸太穷所以就逃离了那条小巷，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古语云：子不嫌母丑，那古语应该也有言：妻不嫌夫穷吧，可是好像没有听过。
　　那天，杜嘉年和金小洒钓鱼钓到天黑了才回来的，进屋的时候，杜妈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说杜嘉年一玩就疯子似的没了分寸。虽然在骂着，可是饭菜已经帮杜嘉年热好了。
　　杜嘉年知道，其实父母一直是疼他的，就像金小洒常常看着天空说，有母亲管着真好。
　　杜嘉年一声不响的吃着饭，然后有人踩着很重的脚步声从楼上走下来。
　　来人正是中午从轿车上下来的男孩。他安静的拿杯子倒水，然后喊了母亲一句“婶”，就自顾自的上了楼，全然不顾桌子前这个皮肤晒成古铜色的杜嘉年。
　　那天晚上，杜嘉年恨恨地睡了地板，他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给那个男孩，也就是他的堂哥，杜星宇。
　　杜嘉年最看不惯这种白白净净的小白脸，高傲的像只白色的雄天鹅。这样的堂哥不要也罢，当时杜嘉年是这样想的。
　　【二】
　　兄弟毕竟是兄弟，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液，有再大的仇恨也终归有淡然的时候，更何况只是孩子间的小怨。
　　所以当杜星宇家的楼房盖好后，他和杜嘉年的关系也就不再僵硬了。那天杜嘉年帮忙搬行李，忙的不可开交，呵斥呵斥的揣着粗气。当然，期间还有金小洒的身影。
　　那时候孩子们心中的“哥们儿”，“铁三角”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其实，这个铁三角也没干什么坏事。杜星宇是大哥，杜嘉年是老二，金小洒最小。他们也有目标，比如杜星宇想上大学，所以他成绩很好；比如杜嘉年想做生意，开个饭店，主菜是鱼；比如金小洒想有所成就后去找回母亲。
　　可是孩子间的友谊在某些时候总会受到阻挠，因为有至于这差别，是钱也好，权利也罢，又或者其他，反正杜嘉年和杜星宇的父母就是不希望他们和金小洒一起，他们的理由是金小洒不爱学习。
　　他们偷偷的游过泳，偷偷去玩过老虎机，偷偷去上过网，偷偷去打扑克，可是最终的结果都是被父母发现了，于是杜嘉年和杜星宇的父母更坚信这是金小洒的错，是不爱学习的金小洒带坏了他们的儿子。
　　金小洒家里没有电视。那天，杜星宇在做作业，而金小洒却大大方方的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因为是兄弟是哥们，可是金小洒忘了那是私底下的。
　　也就是那天让金小洒真正明白这世界里，有些人，有些地方终究是无法逾越的，他开始害怕这世界的冷漠。
　　杜星宇的母亲拉了电闸，指桑骂槐的骂着金小洒，直到金小洒悻悻的离开了，她才罢休。大概也就是那时候开始，金小洒再也没有他进过杜星宇的家，以及杜嘉年的家。
　　但是他们约好了，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去那个小公园里坐一会，然后八点半准时回家。
　　后来，杜嘉年上了镇里的初中，而杜星宇被父母安排到了市里的一所初中，金小洒依旧在小学。所以他们聚在一起的时间变为了周末的晚上。
　　时间变少了，可哥们儿的关系依旧不变。
　　【三】
　　三个人还是聚在公园里，看星星，晒月亮，他们都憧憬着未来，杜嘉年在等，等金小洒小学毕业。杜嘉年在那一年的新年愿望是金小洒可以进他上的那所初中，金小洒的愿望也只是如此。
　　他们说着自己的愿望的时候，杜星宇只能假装摇头叹息，金小洒，你目光能不能高点，杜嘉年那学校不如我那学校，你应该许愿来我那儿。
　　幸福很简单，就像那几个愿望，只是友好的想着可以聚在一起。可是，如果说愿望等于理想，那么哲学上简单的一句“理想高于现实”就让他们想要的幸福付诸东流。
　　杜嘉年静静地等待着金小洒，金小洒暗自努力着想上杜嘉年的学校，这样看起来好像他们都忘记了杜星宇。
　　也就是那一年，杜星宇得了肾脏炎，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吃爱吃的东西，所有节日里，又或者谁家娶妻嫁女的欢声笑语都远离了杜星宇。而与此同时，休学了的杜星宇也很少再与杜嘉年和金小洒见面。
　　那时候杜嘉年还是在学校里做着好好学生，努力着去实现父母亲的希望，虽然成绩依旧平平。
　　杜嘉年再次看到杜星宇时，杜星宇已不像初来时的那般模样，由于药物的作用，整个人圆鼓鼓的，胖了，失去了原先的帅气，原本的白皙的皮肤此时看起来已近与苍白，还有略带忧伤空洞的眼神。
　　曾经爱说话，爱笑，而今却是沉默，又或者火山爆发般的对着母亲发火。这样的杜星宇，杜嘉年以前没有见过。
　　云淡风清的日子里，杜嘉年和杜星宇就坐在院子的围墙上悄无声息，从清晨坐到黑夜，从春天坐到夏天，直到夏日里最后一朵牵牛花盛开在秋天，杜嘉年长长的假期也就结束了。
　　【四】
　　金小洒如愿的进入杜嘉年的那所学校，虽然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了，可是金小洒在慢班，而杜嘉年在实验班。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金小洒开始真正的学坏，他开始翘课，夜自修潜逃，在街上瞎逛，在网吧里流连忘返，这一切都没有人会去管他、约束他，他的青春，张扬跋扈、肆无忌惮，渐渐的就都荒废在那些短暂的流年里。
　　金小洒总对父亲说，等他长大了，他会盖一座别墅送给他父亲，他买砖，父亲指挥。金小洒太天真了，他不知道一座别墅不是一砖一瓦，一人指挥一人出力就能让它金碧辉煌的出现在眼前的。
　　这些都是杜嘉年的母亲说的，她在讲着这些的时候满是不屑与鄙夷。可是杜嘉年却说，金小洒不天真，他只是想让父亲安心。的确，金小洒的父亲很相信金小洒，所以金爸爸很安心，全然不顾金小洒的堕落，那时候旁人都是这样想的。
　　金小洒已经换了目标，他的主业已经不是学习，也不是赚钱后找回他的母亲，他要当那伙人里的大哥，然后身后是一帮子的小弟，都听他指挥。
　　那一年可真是不安稳的一年，原先的哥们儿都渐渐偏离了该有的轨道，年少里玩过的伙伴渐渐不复当初的模样。
　　春节的时候，金小洒没有回家。杜星宇和杜嘉年还是过着简单的日子，往年因为有春节而憧憬寒假，可是这一次，谁也提不起兴致。午夜钟声响起，烟花盛开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欣赏就已经结束。
　　生活真的像极了白开水，淡而无味，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是，暑假陪着杜星宇的时候也是。杜嘉年有点想念金小洒了，那个总是嬉笑着陪着他去钓鱼的金小洒。
　　【五】
　　杜星宇返校重新继续他的梦想，父母也跟过去了。而此时他和杜嘉年已不再同一个跑道上了，杜星宇初二，杜嘉年初三。
　　其实变得不止这些，那时候的杜星宇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杜星宇，无论上课还是下课，他都发呆，他开始上网，没完没了的。渐渐的，杜星宇由原先的优等生变成了老师学生眼里的差生，座位由前面调到了角落。
　　可是从那以后，杜星宇却又开始一改沉默的状态，他开始毫无顾忌地说话，上课也好，下课也罢，有老师抑或没有老师，杜星宇的话多的就像是要把休学的一年里，没有说的话都说完一样。
　　左左右右同样被视为差生的同学和杜星宇打的火热的时候，那教室的一角便成了老师的眼中钉，以及周围同学热闹的看台。这时候的杜星宇总有最初的轮廓，爱说爱笑，只是谁也不知道，当大家都去上体育课了，而他一个人待在教室又或者独自坐在看台的时候，杜星宇骨子里的沉默依旧不变，还有他那暗淡的眼神，杜星宇觉得那场病让他跟别人不再一样了，虽然不会死，虽然病情一直在转好，可是自己的生活终究是不一样了。
　　世界只有一个，可是人有很多个，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更是五花八门，至于这差别在哪，大概是地位，财富，相貌，生命的长度，健康的程度
　　其实，金小洒在得知杜星宇生病后，曾去找过杜星宇，可是金小洒在杜星宇门外徘徊了好久，始终不敢敲开他的房门，最后就坐在大门外拼命的抽了几根烟，狠狠的甩下烟蒂扬长而去。
　　金小洒明白，自己和杜星宇之间横亘着一条深沟，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这条沟不是来自大人们的阻挠，而是现实，生命和健康都是未知数，可是地位，财富，相貌，才智，他金小洒都不及杜星宇，而这样的深沟又不是一个友谊能够填埋的。
　　金小洒那天呆坐在公园里整整一天，他不敢去找杜星宇可是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和杜星宇来个不期而遇，那样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总比主动去看他来的自然。
　　可是天都黑了，路灯都亮了，金小洒什么人都没有遇到，除了那只青绿色的壁虎一直沿着长满青苔的墙壁来来回回的移动，金小洒再没见过有人经过。
　　临走的时候，金小洒抓起那只壁虎审视了很久，然后重重的甩在地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六】
　　金小洒没去找过杜嘉年，因为金小洒希望杜嘉年可以安心的学习，然后真正的像人们说的那样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杜嘉年也没去找过金小洒，他听从父母的安排，认真学习，不和他们眼里的不三不四的人瞎混。
　　杜嘉年最后一次看到金小洒是在一个酒吧外面，虽然金小洒挤在一群人的中间，可是他瘦小的身子，杜嘉年只一眼便认出，他抽着烟，拿着酒瓶，恶狠狠的看着地上一个男孩。
　　杜嘉年挤进去，拍拍金小洒的肩膀，在他回头的时候，杜嘉年的右手掌就在金小洒的脸上安全着陆，那一巴掌很响，彻夜不眠的街道都被这一巴掌给唬住了，金小洒也是。
　　所有人围住杜嘉年的时候，金小洒才从那一巴掌里回过神来，他拍拍杜嘉年的肩膀，然后挥挥手说，赶紧回去做你的好好学生吧。
　　这是金小洒对杜嘉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金小洒带着那群人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背影还有躺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少年。杜嘉年站在原地看着满目的灯光闪烁不定，时光就这样被拉长了，彼此的距离也被加长了。
　　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杜星宇，你学习好，相貌好，白白净净的你从来都是老师眼里，父母眼中，女生心中的宝。如果金小洒一眼就能看出是坏学生，那你则相反。
　　那天周末，你的母亲不让你回家，为了守住你，你母亲在学校的门口的商店里和阿姨们聊着天。你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你学金小洒翻了围墙，偷偷坐车回了家。
　　杜星宇不见了，母亲着急了。他母亲一个一个的按电话，后来惊动了你爸，你爸又打电话给杜嘉年的母亲，可能那天移动公司都被他们的电话给打爆了，只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杜星宇不走学校大门而是翻了围墙回到公寓，你母亲回来的时候，你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任凭你母亲问什么，你始终一言不发。
　　后来，听说金小洒被警察带走了，因为盗窃，偷了别人的摩托车，还给卖了。金小洒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供认不讳，可是警察询问其同伙的时候，金小洒一口咬定他没有同伙。
　　杜嘉年向杜星宇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都没正眼去看杜星宇，可是杜星宇听着听着就哭了，眼泪留下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杜星宇有错，却独占其身，置身度外；金小洒有错，却背负所有的错。那时候的他们太过年轻，太不懂事，也太讲义气。
　　杜嘉年说，杜星宇你太懦弱了，我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哥呢。
　　【七】
　　对杜嘉年来说，杜星宇是有着相同血液的兄弟，金小洒是哥们儿。可是，金小洒是从小玩到大的，而杜星宇是后来介入的。杜嘉年不恨杜星宇，但是杜嘉年心疼金小洒。
　　杜嘉年不明白，金小洒的父亲为什么就可以这么的淡然自得，包括金小洒被抓的时候，他还是可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他对金小洒好像就真的没有一点关心可言。
　　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金小洒已经离开了。
　　金小洒未满十八周岁，杜星宇的父亲帮忙出点钱，所以没多久金小洒也就从警局出来了，可是金小洒的人生终究有了污点，而且要伴着他一生。
　　金小洒出来后就离开了，没有和杜嘉年道别，也没有和杜星宇说再见，也许走的时候背对着火红的夕阳，头顶着满天的霞光，又或者是晨露未干，云层未散的某个清晨，反正金小洒就是偷偷的离开了。
　　杜嘉年没有再去钓鱼，因为没有金小洒，童年唯一的伙伴已经不在身边。杜嘉年有的时候会想，如果一开始，自己和杜星宇可以拉他一把，或许金小洒现在还在学校里，一年后会和杜星宇同时毕业，然后就有着和他一样的生活。因为那时候的杜嘉年已经发现，其实能够在学校里学习生活是件不错的事。
　　【八】
　　六月过去后，杜嘉年和初中生活就彻底说再见了。
　　不紧不慢的速度，不痛不痒的分数，杜嘉年成绩平平，以几分之多考进了排名第三的学校。虽然没有抵达母亲的上限，但至少还在其下限的范围内。
　　其实杜嘉年没什么野心，他想考的也只是这所学校罢了。
　　可是那一年，杜星宇的成绩直线下滑，六门功课四门不及格，英语直接是38，也许杜星宇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成绩可以以这样惊人的速度下降，下降的使他觉得头晕胸闷。
　　杜星宇来看杜嘉年的时候还是开心地拍着杜嘉年的肩膀夸他好样的。
　　杜星宇说，你以后就好好的上大学，别的你都不要想了，等我初中毕业了，我去开饭店，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把饭店升到五星级，工作的时候可以天天来我饭店，不收你钱。
　　杜嘉年听了就笑了，他问道，那算不算我们把梦想都给交换了啊。
　　杜星宇说，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可是笑着笑着，杜嘉年就想起了金小洒。
　　小巷还是没有变，蜿蜒的板石路，低矮的木质房，灰黑的瓦，可是嬉闹的小孩变少了，饺子馆清淡了，经过的老人走路更慢了，屋檐上的小猫都已经生小猫崽了，自家的铺子也已经搬到隔壁的大街了。
　　物是人非，金小洒你在哪，你的梦想又在哪？
　　金小洒去找他母亲了。问他父亲要了一个地址，人海茫茫的，他就去找了。
　　金小洒觉得父亲很懦弱，父亲明知当初母亲嫁给他的时候已经怀了金小洒，明知道金小洒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多年来只字不提。金小洒恨他母亲，恨她偷走了家里的两千块钱逃离了小巷，背叛父亲。
　　所以金小洒知道这些事情后的那个春节没有回家，金小洒策划着偷车，卖车，钱悉数给了父亲，可是金小洒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抓进警察局，金小洒独自顶罪，杜星宇央求父亲帮忙，然后金小洒出狱后就一声不吭的去找母亲了，他想知道母亲为什么生下他却又离弃他。
　　离开的时候，金小洒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只在公园里被自己狠命甩在地上的青绿色的壁虎，很疼，疼的说不出话也却流不出眼泪。
　　杜星宇平静地说着金小洒的故事，而杜嘉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金小洒的世界，那个苍白无助的世界。
　　杜嘉年真的再也不恨杜星宇了，他觉得有这个大他半年的哥哥是值得开心的。
　　每个人都在描摹自己的梦想，比如杜嘉年，杜星宇，还有金小洒，有梦想是幸福的，它终会在某一天瞬间盛开，像花，像我们年少里单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