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回来了

　　（第一节）
　　苍老的小胡同，苍老梧桐树，苍老的小旧屋。谁也不会知道这里住着一对祖孙，一对看起来很悲哀的祖孙，在那些活得衣食无忧的人们眼里，他们的存在是无意义的。
　　“缘琪，明天就出上幼儿园好不好？”老人看着小孙女，温和的说，还一边咯咯的笑，这老人叫梅小燕，即使她的名字里有个小字，也无法掩饰她脸上苍老的容颜。而这个四岁的小女孩，一脸茫然的样子，眼睛不知注视着哪里，似乎还没睡醒，又似乎大脑里没有在思考。小孩的脸很白，她的两个小表姐曾笑说她像个没有意识的小僵尸，说得这么难听，可是，这小女孩，却没有反应，或许是她不懂，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有，思想。
　　看着没有回答的孙女，老人的脸马上绷起来：“问你话呢？听到了吗？”小缘琪才慢慢的应了声：“哦。”
　　苍老的小胡同里最新的估计就是那家新开张的“欢乐”幼儿园。里面的老师们大多都是年轻而漂亮的。看着一个个鲜活的女老师们，梅小燕突然有些心酸。想当年她也是当地的一枝花，只应为丈夫的成分不好，而被迫过着穷困的生活，即使是现在仍然是这样。把小孙女交给一个虽然有些青春痘却还是很漂亮的老师后，梅小燕很快的走出幼儿园。或许是她习惯走得很快，或是那些美丽的女老师让她有些窘迫。女人的美丽不复存在时，当她们再次碰到美丽时，会窘迫。
　　今天的小胡同似乎变得很漫长。梅小燕一边看着斜对面的那棵老梧桐，一边有些凄苦的笑了笑，这时她通常会重重的叹口气：“哎哟！”回到家，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儿子和儿媳的结婚照，她又甜蜜的笑了。即使他那儿子只是个普通的小工人，即使他每月只有八百元的工资，还要汇回来四百元，她仍然笑了。而那儿媳她就很头痛了，虽然家里并不是很有钱，她仍然喜欢挑三拣四的，要不是有双还算巧的手，只怕没人会要她。
　　而今他们都去深圳谋生了，留下他们那半痴半呆的女儿。梅小燕站在屋里最光明的地方，窗子前，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哎哟”
　　中午的阳光让人有些恍惚，牵着小孙女快速的回到家，然后煮饭，然后送她去幼儿园。日复一日的这样过，有种要腐烂的感觉。
　　只是时间流逝得很快，像一个大窟窿，不停的跌进去。
　　半年就这么跌进时光的急流里了，而那让她又心疼又着急的小孙女，仍是那种一脸茫然的样子。
　　口里说得最多的只有两个字：“奶奶。”
　　（第二节）
　　小缘琪最高兴的事就是有人的到来，因为在这个家里，除了她姑姑要常来一些，没人会来。
　　而今天就是她几乎没有思想的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今天，姑姑，姑爷，两个小表姐都要来吃饭。
　　即使她的小表姐对她有够坏的，她仍然很开心，几乎是雀跃。在孤寂中太长时间的人，看到人时，会感动。
　　“妈！你看，缘琪的手上是什么？”缘琪姑姑对梅小燕的叫到。“呀？你们看这青一大块的是什么？”小表姐也跟着叫起来。
　　梅小燕一脸沉重：“我知道了，估计是他们老师打的。”“缘琪，方老师打你了吗？”姑姑问道。
　　“啊？不，不知道啊？”小女孩支支吾吾。两个小表姐看到她脸上的痴呆表情，厌恶的转过头。
　　家里的光线不好，但祖孙两早就习惯了如何在黑暗中生活。缘琪似乎很想引起小表姐的注意，一个劲的往她们中间插，两个女孩很有默契的挨得紧紧的，四只手一起把表妹推到一边。梅小燕看了很生气，但是又不好说。午饭煮得很烂，每粒米吃到口里都很难嚼。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两个小表姐则不愿看到缘琪吃饭的样子。虽然她还只有四岁半。“我说，如果缘琪长大没有什么好工作，估计这姐妹三的关系也会断。”梅小燕突然插一句。缘琪姑姑马上尴尬的咳几声，姑爷也笑笑。而两个小表姐把嘴噘的更厉害了。是的，虽然是亲戚，但是在祖孙面前，她们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也许习惯了吧，梅小燕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两个小表姐在客厅里，或是说外边房间里说笑。小缘琪竟然拖来一辆婴儿车，想必是她许久以前用过的。“啪嗒”一声，两个女孩把那辆车推倒，缘琪也被压到了地上。她没哭，因为她很少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忘记了哭。不管别人怎么打她骂她，她都没哭过，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记忆。
　　梅小燕闻声而来，看到此幕，她脸都气紫了，可硬是找不到什么话来指责两个外孙女。
　　第一次，四岁的缘琪心里有一种生气的感觉，是的，她那沉睡着，麻木的心，似乎有些醒来，她感到愤怒。她想向小表姐扑过去，她的心在颤抖。
　　缘琪姑姑马上把两个女儿赶回家，然后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指责错了人，她对地上的缘琪嚷道：“把那种车子推出来干什么？你看。摔倒了吧？”
　　很奇怪，梅小燕第一次看到小孙女的眼睛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她不知道，那种东西叫“愤怒”。
　　缘琪，这个几乎被每个人遗弃的痴呆小孩，似乎有些醒了。
　　（第三节）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梧桐叶开始落了，苍老的小胡同里的这对祖孙也依旧照常，似乎那次之后，缘琪的眼睛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开始有些光泽。
　　人群涌涌，灯红酒绿的大马路，一个个幸福的家庭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没人注意到小胡同口的呆呆张望的小女孩，或是他们不屑去看。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缘琪也六岁了，该上小学了，该告别那个“欢乐”幼儿园了。
　　梅小燕踮起脚把棉被搭上一个架子。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哭声，是的，是她孙女。慌忙的扔下被子，跑出后院。天啊，六岁的小缘琪摔倒在水泥地上，那本来还算好看的鼻子完全扁了。胡同里的小孩马上做鸟兽散，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梅小燕惊呆了，看着此时的孙女，她恨不得，自己没有鼻子，而自己的孙女还是好好的。
　　没有证据，而缘琪的嘴又开始关上了，这件是就只能不了了之。她什么也没说，眼睛里刚维持了两年多的光泽再次消失了。
　　时间似乎都白了头，日复一日的沉默，沉默，那个小女孩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个肉体的存在。其实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渴望得到爱，他们渴望被爱，可是他们在某年某月就被剥夺了被爱的权利，因为他们从小就和那些“正常人”不同。日子很干枯，梅小燕仍在加里声嘶力竭的教着缘琪十以内的算数，而女孩仍是没有反应，梅小燕已经把准备好的棍子拿出来了，这个棍子她用了几年了，都是用来教训孙女的。是的，她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而缘琪没有说话，没有哭，也没有反应，只是一脸茫然。
　　这天，小表姐又来了，她们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而缘琪的眼里开始有点火在燃烧，是的，她还记得她的两个对她几近虐待的小表姐。梅小燕对两个外孙女没什么好脸色，因为她还“记仇”。
　　小表姐翻看着缘琪的书包，黑暗的屋子里，一双带火的眼睛在盯着她们。一把抢过书包，六岁的小女孩再次发怒了。
　　这是她没有思想的人生里，第二次感到心在颤抖。梅小燕赶过来，重重的叹了口气：“哎哟！”一把拉过缘琪，一把书包也拿过去，尖声说：“谁叫你们碰她的东西的，小孩的东西好玩么？”
　　两个小表姐马上撅起嘴，不约而同的冲出小屋子。
　　胡同里的阳光很狭长，透过梧桐树的叶子散漫开来，春天的到来，还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