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还嫁他

　　尹晴
　　婚姻路上经年，才知世界上最相依为命的莫过于夫妻了。
　　我曾经爱父母胜过一切，没有任何人和事可替代。刚结婚那几年，丈夫为此经常不高兴，倒无关金钱棗我不曾拿一毛钱回娘家，只是因为对父母的那份感情。一提起父母我就眉飞色舞，整日我爸怎样，我妈怎样，每每我正讲得起劲，他那边刷地绿了脸大发脾气，我当场楞住，莫名其妙他干嘛如此凶恶，不回骂过去面子又好像挂不住，吵完的结果
　　是：“那是我父母，你不要他们就是不要我”
　　“好啊！你若想离婚就离婚。”
　　我以为自己耳朵有毛病，这离婚字眼，似乎都应由女人先提，怎么他大男人竟说这种话？
　　“离就离，这可是你先说的。”我砰地关起卧室门，打开电视看周日电影。我可不敢跑出去，否则他又疑神疑鬼以为我跑到父母家中诉苦，说他坏话，他会愈想愈生气，倒楣的
　　还是我。
　　“你明天去找律师，我一定签字。”他也砰地关了门，开车兜风去了。
　　他每次吵要离婚，可也从没当真过；次数多了，我倒升起了心意，认真考虑。去和母亲说，她当然要知道理由，然后，她很生气，笃笃定定地说：“你若为我们而离婚，我们
　　马上回台湾。”
　　那怎么行？我把父母气回台湾，哥姐不骂昏我才怪！
　　好吧！不为父母，就为我自己，开始细数他的缺点，老天！竟然无一可取：死脑筋不开窍，回家总是对我一副哭脸。从来不会甜言蜜语，从认识开始，都没带我看过一场电影，结婚以后都没送过我一样礼物
　　这种丈夫不要也罢！
　　晚饭桌上，我平心静气和他谈离婚，他表情呆滞不吭声，不知他是故作镇定，还是已经被吓呆。
　　我说：“什么都给你，房子、汽车、儿子，还有银行存款，我一个人走。。
　　他还是不吭声。
　　“当初跟你结婚时，你什么都没有，如今你有博士学位、有房子、有汽车、有儿子”在台湾，书也没比别人少念，来美国，只为经济的关系，一定要牺牲一个人读书的机会，当然是牺牲做妻子的，妻以夫贵，亘古不变的道理。我去麦当劳打工，在炙热的厨房中烘面包煎肉饼，常常不小心就被烫伤了手，手背上的疤痕仍隐然可见，而如今？想到此，我的心都要滴血。
　　“我在美国没有一个亲人。”他说话了，语气没有温柔，“你有亲人，我却没有。”凶巴巴的，这种男人，连求饶都是这般大男人主义。
　　“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出去玩过！”开始跟他算帐。
　　“我又出去玩过了？”
　　“你每天看到我就气呼呼的，我这么让你讨厌，我就走嘛！”
　　“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脸色又好到哪里去了？”
　　“你从来也没买过东西送我！”
　　“钱都在你那里，你想买自己不会去买？”
　　讲了半天，好像错都转到我一个人身上了，这样强词夺理的男人，他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离婚的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而丈夫那些“不讲理”的话也会经常在我脑海浮起。其实正经地说，丈夫是个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读书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下班就回家，唯一的嗜好是爱他的儿子，有空就看他的工程书，虽然20年都是那一本。
　　我的父母一直就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互相依赖，父亲肚子饿了，找的绝对是母亲，母亲上街出门，问的也一定是父亲，他们有他们的天地、他们的生活。他们只需子女身
　　体健康、平安快乐，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婚姻不好，最伤心难过的就是父母。父母亲从来都是对他们的这几个女婿慈爱有加，可是为什么我这个笨牛丈夫却对他们如此敌意？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要不要这个婚姻？
　　结果当然是要。婚姻是最艰经营的事业，我已经撑过了最苦的10年，为什么不能再撑以后的几十年？
　　我去找改善“夫妻关系”的文章杂志，自己看完，还划起来等他下班给他看。
　　怎想到他看也不看，刷地丢到地上：“不要来教我怎么做，我已经是很好的丈夫了。我有原则，我负责任”
　　我呆在一边，不知该怎么说。
　　夜里，我蒙着被子眼泪不停地流，我就要如此跟这样一个人一起再过20年、30年？我要这个婚姻，但是我也要婚姻里的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他的确是个负责任的丈夫，却也是个铁面无情的丈夫。
　　偶然的机会，有人邀我参加“慈济”做会员，我无可无不可地加入了。然后我有了“慈济”的杂志“慈济”的录音带，我也听到了许多夫妻不亲、婆媳不睦、妯娌不和的故事，但是他们去了证严法师那里，都被法师几句话就明心见性，回去之后夫妻相亲、婆媳烛娌和睦相处。
　　我细细听他们的故事，觉得证严法师的智慧真是伟大。例如一位师姐被婆婆虐待，她说：“我怎么这么苦命？”证严法师回答：“吃苦了苦，你这辈子吃够了苦，下辈子就不需再吃苦了。”她听了回去，婆婆再要她做苦差，她都快快乐乐地去做，心里想：“吃苦了苦，赶快吃完苦，下辈子就不用再吃了。”以前她喊婆婆吃饭，都是愁眉苦脸，不甘心情愿的样子，她婆婆看见她心里就来气；这回，她恭恭敬敬、诚心诚意地请婆婆吃饭，“婆婆心中也舒坦，日子久了，婆媳关系竟如同母女。
　　真是灵丹妙药，今日我也来试试。下午算好了他下班时间，我在厨房假装忙碌，他停好了车，从车房出来，我面对他的脸先笑：“回来了？”拿下他的公事包。
　　“嗯！”他也笑了。
　　才知都是自己的错，结婚这么多年，不记得何时在他下班时以笑容迎他。
　　晚上，又蒙头在被子里流了一晚的泪，这回是高兴的、有希望的泪。
　　我渐渐改变自己的态度，发现他也逐渐柔和起来，吃过饭不再一头钻进书房，他会陪着我看电视、聊天、帮我做什么事。不管好坏，我都奉承他，虽然有时觉得有违心意挺肉
　　麻，不过看他开心的样子，也不觉得有欺骗他的感觉。他买股票我也不再过问，不像以前，我老盯着他查，发现赔了，就冷眼冷语。如今想通了，他买的都是长期投资股票，涨了是一张纸，跌了也是一张纸，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徒然破坏了夫妻感情？
　　就这样无风无雨我们又走10年，儿子准备进大学，天地里都是他自己的朋友，周末假期，节目表里都是排着他的朋友，没有一分钟是给他的父母。小儿子也是唯他哥哥马首是瞻，宁愿被哥哥骂都要做哥哥的小尾巴，爸妈再怎么柔言哄骗，都抵不住他哥哥的一现身。
　　好快，好像就这么一转身，又只剩下我和丈夫两个人。
　　至今，因为自己改变了，才发现丈夫实在是个好人，当初他不喜欢我的父母，只是因为他觉得我心中只爱父母不爱他，他怕失去我才全力排斥我的父母；现在他了解我的父母也是他的父母，他爱他们也让我更爱他。
　　每日黄昏，他总拉我陪他一起散步，我们沿着社区人行小道向前走，望眼一片绿色的草坪荡漾着温柔，我挽着他，才40岁出头，却感觉嫁了他好似100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谐老。下辈子仍然希望嫁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