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不住的歌声

　　我说我喜欢自己这个职业。
　　很多人一定会说，你当然喜欢了，你们做教师的，风不吹雨不淋，有节有假，一年上不了半年班，工资又高，还不误农活情况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轻松潇洒，但是，“教书”在农村妇女中也算得头等本事的技术活儿了。实在地说，如果没有工资，我这个“喜欢”也会无从谈起。我这个喜欢，也不是“干一行爱一行”那么冠冕堂皇。惭愧！
　　唉！越说越远了，我还是换个说法吧，我说我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我乐意做“孩子头”。这就明白了，是不？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这就是我喜欢的小孩子，这种“清如水，明如镜”的天性，荡涤着人的心怀。可以说，我不只是喜欢，简直是崇拜。
　　我欣赏只有小孩子才具有的那种天真的语言、好奇的眼神、模仿的动作，连同他们“人来疯”的癫狂；我欣赏只有小孩子才具有的那种毫无顾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纯净无邪的容颜；我欣赏只有小孩子才具有的那种小狗狗儿似的争斗打闹，掐架抓挠，没心没肺的游戏。
　　我用几根毛绒绒的狗尾草扎小狗，能逗得他们做梦都喊老师；我用废纸卡教他们折纸鹤，纸兔、纸船，纸飞机，能哄得他们周末窝在家里折腾两天；我用草棍儿随手在地上教他们画简笔画，快活了他们一个个课余活动
　　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心里感到怡然，坦然、安然。和孩子们在一起，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春天的花是那样娇艳，夏季的雨是那样清凉，秋天的天空是那样高远，冬日的暖阳是那样温馨。最妙的是，和孩子们在一起，我觉得我会永远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
　　懂得了事故，便失去了天真。这真是人性的悲哀，成长的无奈。套用贾宝玉的那句话来说就是：“我一见小孩子便觉清爽，一见那些世故连天的所谓成人便觉浊臭逼人。”真的，自从我学会了运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学会了运用自己的头脑思考，我感受到了人类生活中真善美的三冬暖，但是，我也刻骨铭心地体味到了假恶丑的六月寒。
　　无疑，我是一个过早懂得事故的女子。在幼小的童年里，我就眼睁睁看着善良朴实的母亲，饱受狠心泼辣的奶奶欺凌，我看到母亲以泪洗面的委屈，我看到奶奶嚣张跋扈的蛮横。不思量自难忘。为了生存，爹娘要下地养活一家人。我从小是个乖巧的女孩，不到8岁，我就学会蹬着小板凳收拾高高的大铁锅台，张罗一家人的饭菜，为爹娘解忧。十岁，乡亲们送号：“老伙夫”。从三年级开始，我就经常背着小弟弟去学校，一边当保姆，一边上学。我受到过教语文的年轻女老师的鄙视，受到过同学的嘲笑。因为小弟弟不肯安分，我遭遇过被轰出课堂的境地。我从教室后门的门缝里听老师讲课，看同学们开开心心无牵无挂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品尝到孤独的心酸和苦涩。我找个无人的地方，偷偷地哭过。我心里委屈，我难过，但是，我没有怨恨，我别无选择。那时，我才12岁。直到，我以合格的成绩考取了中学，那位女老师，还有那帮有着高傲灵魂的同学，再见到我，脸上才有了笑意。她们没有必要知道我曾经做出过怎样的努力。她们又怎么会想到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黄毛丫头，凭着一股耐力，竟也能长大成材，进入科班，像模像样地当起了人民教师。至今，爹娘每次不经意回忆起这样的事依旧会泪流满面，倒由我来安慰他们：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因了童年这些痛苦的经验，渐渐成人之后，我反而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了。对看不惯的一切，对那些忘恩负义无道无德的卑鄙小人，我心里竟每每滋生出一种高傲的蔑视，并且还有一丝莫名的悲天悯人的惋惜。当然，我是不露声色的。成人了嘛，得虚着点儿！虚着点随和。什么？不坦率！您敢坦率地告诉人家：你们的言谈多么无聊乏味；你们的心计多么的恶毒阴险；你们的恭维奉承是多么的趋炎附势、虚伪恶心；你们的推诿敷衍完全是撒谎耍奸，笑里藏刀。我承认我不坦率，您敢把这样的心里话当面跟人说吗？再有，我天性不喜欢骂人泄愤，不喜欢和人争强斗狠。所以常常使自己陷于“山重水复疑无路”绝境。很多时候，明明想哭，表现出来的却是笑，笑得灿烂如花。明明想恶语相向，却要忍，忍成路边的荒草！甚至有时候，真想撞向迎面而来的车轮一了百了，赚回一个豁然无畏的生命，重新来过。生活以它自身的力量不断教训着我的天真。但是，我除了选择继续把一切交给生活，别无他策。世缘不能断，不肯断。
　　面对纷纷扰扰、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加上生命中不可扭转的波折：穷困的日子，不愉快的童年，学业的挫折，懵懂不适的婚姻家庭，老人孩子的麻烦，以及自身自然而然的病痛等等。我无奈地选择了沉默，我觉得只有沉默才能让自己活得有尊严！几番风雨，几度春秋。我懂得了，在时间的流里，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寂灭。我懂得了，所有的疤痕都会平复。我懂得了，一切的痛苦和快乐，最后都会以故事的形式存在。或许，连故事也会不复存在，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把这一切归诸于冥冥之中的宿命。这样的慰藉，并不妨碍我对美好生活的强烈追求。
　　我感谢苍天厚土待我不薄，它让我历尽波折，心中仍然有爱有温暖，它让我依然从容不迫并竭力靠近美好。比起心灵的挫折，生活的贫穷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生本来应该是从简单走向复杂的。可我觉得，我是从人生开端的复杂走回了向往中的简单。这究竟是不幸还是有幸？这真说不好。
　　我感谢苍天厚土待我不薄，它让我在书籍的广阔天地得到了现实中无法得到的富足华贵之感。“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句，这类的文字是我疗伤的心灵鸡汤。我喜欢读的《廊桥遗梦》小说开头第一句话这样写道：“从开满蝴蝶花的草丛中，从千百条乡间小路的尘埃中，常有关不住的歌声飞出来”。这类的文字放飞了我的梦想。多美啊！
　　我感谢我的孩子们，我喜欢我的职业。它滋养着我的生活，更滋润着我的心灵世界，让我的生活得以一天天快乐着、歌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