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启齿的话

　　我曾经问过几个朋友，生活中什么事最难以启齿，他们说是向异性表白爱慕之情。我说，还有更难以启齿的，那就是向别人借钱，这种话就是情人之间都羞于张口。
　　人活一世，谁都不免有点难事，有时就需要向人张嘴借钱。在张嘴之前，都会再三考虑，要想到对方的经济实力，想到对方的慷慨程度，想到自己和对方的交情，想到情人会怎么看自己思考成熟，下定决心，才去张嘴求人。如果对方一口答应，痛快给钱，则喜气洋洋，温暖全身，感到自己在社会上混得还行；如果对方支支吾吾，或一口拒绝，则满面羞惭，灰头灰脸，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既感叹世态的炎凉，又羞愧于自己的无能，很长时间不能释然。这就是俗话说的闭嘴容易张嘴难。
　　多年前，我的经济条件不错，从没张嘴向别人借钱，都是别人有求于我。我是有求必应，毫不迟疑。比如，人家向我借五百，我就说，五百够吗，你拿一千吧。我认为别人向自己张嘴，肯定是把自己看得很高，所以绝不能损坏自己的形象。一般人不愿外借，主要是怕不能按时收回，有时碍于情面，又不能不借，便打个折扣，借两千给一千。我过去从不打折扣，好像钱打了折扣，就是对别人的人格和信任打了折扣似的。这几年，家境不如以前了，如果有人来借，超出了我的能力，就感到非常羞愧，要给人家解释很长时间，心里还是不踏实。小额的借钱，一如过去。我在南方工作的时候，学生不向当地老师借钱，却向我这个外地老师张嘴。为什么？三个字不迟疑。
　　别人借了自己的钱，当然希望他能按时归还。大部分人能够做到，也有因各种原因做不到的，由此而反目成仇、甚而至于对簿公堂的比比皆是，我是从来没张嘴向别人要过账的。人家不好意思，说要过一段时间，我就说，没关系，只管用。有一个朋友，95年借了我两千元，七八年不见面了，今年见了我，还说要还我，我说，不要了，当年就是帮你的忙的，他说那不行，人不死，账不烂。有时会遇见这么一种情况，向你张嘴的人是出名的借钱专业户，借给他就是打水漂，怎么办？我就打个折扣象征性的给他百儿八十的。没办法，因为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借钱。这么多年了，也真的有人不还我的钱了，见了面也不提，好像没有那么一回事，可我相信，一个人欠别人的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1996年的时候，我大妹有病，到南京去看，需要一大笔钱。我倾己所有，感到还不宽裕，就向一个朋友借钱。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借钱，真是考虑再三啊。我选了一个阔气的朋友，当时他有一辆私家车，和我交情也不错。我原以为是很有把握的，却没想到对方吞吞吐吐，我明白了，当即挂了电话，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就下了绝交的决心。98年的时候，我这个朋友喝醉了酒刀砍警察，被判了八年。朋友邀我一起去监狱看他，我没去；他的妻子见了我说，她老公喜欢我的为人，在监狱情绪很低落，让我写封信劝劝他，我也没写。这事如果发生在现在，我肯定会看他的，可那时候感情是多么纯净啊，一点灰尘都不能容下。我有个亲戚这几年做生意富了，也有了私家车，他舅舅的宅子在路边，可以盖门面房，向他借钱被回绝了。今年春节前，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件事，说得罪他大舅了，我问他挣钱的目的是什么，他笑笑，我说当然是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可你就不能扩大一点范围，自己的亲舅都不借，你还有谁？他说自己也是手头紧，周转困难，还欠贷款，我说，没多有少，见了面好说话，他还是没借。春节后，这个亲戚遇到了难事，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他找到了舅舅门上，他舅舅连屋都不让进，茶也没有一口。
　　俗话说，人不求人一样高。你是富翁、我是穷人，你是高官、我是平民，如不求你，咱们是平等的；可你一张嘴求人，就立刻矮了半截。老人们常说，要饭的低三辈，要饭的老头儿老太太见了小孩也要叫小兄弟小妹妹，为什么？你是有求别人的啊。拒绝陌生人的乞求，过去就完；拒绝朋友的祈求，伤人很深。
　　古语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一直不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认为应该反过来说，君子之交甘若醴，小人之交淡如水。试想，朋友有难，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一毛不拔，怎能称为君子呢？山东呼保义、孝义黑三郎宋江为什么受江湖英雄的赞扬？很显然，他是及时雨啊。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评价一个人的高低，不是看他财富的多少，也不是看他官位的大小，而是看他和亲戚邻居交往的慷慨的程度。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的钱来得都不易，一般的情况下不要向别人张嘴，张嘴如果受到了拒绝或打了折扣也不要过于伤感；反过来，当一个人嗫嚅着，红着脸，低着眉，向我们求助的时候，我们也不要轻易拒绝一个人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