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红枣炖肉的记忆

　　故事发生在六十年代初期。
　　冬日的太阳赖洋洋地，仿佛惧怕寒冷样儿，到了半晌午，才从大山相接的缝隙中露出大半脑儿，一副惺忪状，燃不起朝气蓬勃的激情。
　　从县城中学出发，通向山里的是一条四十多华里的公路。李国庆脚穿一双褪色的解放鞋，大步走着，他要利用学校三天假期，帮姐姐多干些农活。沿途公路窄窄的，大的鹅卵石嵌在黄土中，路面洒满雨滴般大小的细砂砾，形状各异，走在上面“吱吱”作响。路上车辆极少，偶见过往，扬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灰尘。
　　姐姐家住在山坳中，全村十几户人家星星点点散落在不同角落。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农户大都住在低矮破旧的房屋里，面朝青山背朝天，生活极其艰难，一条蜿蜒崎岖的小道，像条维系的绳索，盘山而下，通向山脚公路。
　　母亲逝世前，紧紧地拉着姐姐手，看着身边幼小的国庆，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滚落。姐姐明白母亲的心思，哽咽道：“妈妈。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弟弟饿肚子。”听姐姐说完，母亲慢慢松开姐姐手，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母亲一生养了四个孩子，姐姐为大，李国庆为小。父亲在国庆三岁时病逝，紧接着老二、老三两个姐姐也相继被疾病夺去了生命。艰苦的岁月里，母亲披星戴月玩命地劳作，拉扯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五十出头的年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干树皮，两只手掌结满厚厚老茧，像隆起的一座座山丘。
　　姐姐长国庆十五岁，结婚后生下一个男孩，便不想再生育。孩子多了，家庭负担自然很重，弟弟就会跟着吃苦。她要全心照顾好弟弟，让死去的父母放心。
　　国庆打小聪慧伶俐，姐姐省吃俭用供弟弟上学，巴望弟弟有朝一日告别深山，走向外面世界，干出一番事业，从此脱离苦海
　　大约傍晚时分，国庆气喘吁吁地赶到姐姐家。山里的冬天异常寒冷，天空开始灰蒙蒙起来，北风呼呼地刮。跨入内屋后，国庆的额头上依旧挂满汗珠，一件薄薄的半新半旧的棉袄敞开着，露出一副瘦长的身材。姐姐倚在床上，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心疼极了，忙喊着丈夫端来一盆热水，叮嘱弟弟抓紧擦擦身子，免得汗干了受凉感冒。
　　姐夫是位忠厚本分的人，仿佛天生不会发脾气，对姐姐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家中事务都是姐姐把持，自己甘当一头苦干的“黄牛”。
　　晚上吃饭时，桌上摆着一盆稀稀的米汤，一碗腌菜，竹篾编制成的篮子里，盛着十几个红薯粉做成的馒头，热气腾腾的。国庆正要拿勺舀米汤，姐姐从厨房内端来一碗红枣炖肉，摆放在国庆面前，吩咐趁热吃下去，补补身子。霎间，红枣炖肉的香味溢满屋内，让人闻之发馋，即使不能亲口品赏，心中都会生发一种满足感。
　　国庆吃惊地望着姐姐，姐姐淡淡地笑着：“赶快吃啊！瞧你瘦成什么样了？特意为你留的呢！”
　　面对满碗红枣炖肉，国庆顿觉一团雾水，想想姐姐家的生活境遇，有点不可思议。他转眼看看姐夫，姐夫呵呵笑了几下，喃喃附和道：“不错！你姐留给你吃的，你赶快吃吧！”说完，埋起头来“呼呼”地喝着米汤。
　　姐姐小孩没有端碗喝米汤，两只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国庆面前红枣炖肉，眼珠子几乎落在肉上面了。
　　“你们不吃，我坚决不吃。”国庆固执地说。
　　“你怎么不听话了？锅里还有呢！”姐姐生气了，起身返回厨房，端来三碗红枣炖肉汤，分别摆放在姐夫和孩子面前，然后，自己也端起碗喝起来。
　　“真香真甜啊！”姐姐边喝边有滋有味地赞道。
　　“妈妈，我要吃肉。”姐姐小孩胆怯怯地看着母亲小声嘀咕道。
　　国庆看看姐姐小孩碗里，漂浮着四五个红枣儿，赶紧夹起一块肉送到外甥碗中，再夹肉时，姐姐伸手拦下，对小孩说：“娃儿乖，舅舅吃肉好好读书。等你读书时，我买好多好多肉给你吃啊！”
　　多少年过后，国庆成家立业，那碗红枣炖肉一直像谜一般浮现在脑海中，随着岁月更替，使他越来越想揭开谜底。趁探家看望姐姐时，国庆私下先找老实巴交的姐夫问个究竟，姐夫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逼急了，轻声告诉他：“你姐那时刚刚打完胎，我看着心疼，偷偷瞒着她从镇上买来半斤红枣和三两猪肉，炖着给她补身子呢！没想到那天你凑巧回来了。”
　　“还说这事呢！你这人真是荒唐。”不知何时，姐姐悄悄过来听见姐夫说话，伤心地责怪道：“你当我不知啊？为了买回那些东西，你竟瞒着我去卖血！”说完，姐姐用拳头轻轻地擂着姐夫肩膀，抽泣起来。
　　国庆和姐夫随之跟着抹起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