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鸟窝

　　在我们小区，只有我一个人发现鸟儿在小树上筑巢，我甚至把它当成一个秘密，谁也没有告诉。一天，儿子到我办公室玩，我终于忍不住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不料他却说：“我早就知道了！”儿子整天在院子内玩耍，他和几个小朋友早已知道了这个秘密。但是儿子也像我一样，从不去惊扰小鸟，也把这个秘密藏在心中。我不禁夸赞儿子懂事，并要他爱护小鸟，不能破坏鸟巢，也不准小朋友破坏，儿子正当我犯疑时，又见它们在院内其他几棵大大小一的树上飞来飞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仔细寻找，最终选中在一棵桂花树上再次做窝。这棵桂花树就在我住房楼下的楼梯旁，办公大楼的正对面，小树的2米开外是人行道。它只有一人多高，主干不到6厘米，但分枝密集，叶大而密，树形恰似一把绿色的小伞。这时，小鸟从原来编织的窝中，或从别处衔来筑巢的材料，精心编织小窝。才两三天功夫，鸟窝就修好了。鸟巢建好后，那只雌鸟便飞进巢中，很少出来。那只雄鸟，却天天站在那棵大樟树上静静地守候，不时“叽叽”地呜叫几声，雌鸟则在巢中轻轻地回应。一天下午，我趁小鸟外出，走到小树边用手扒开枝叶，伸进巢中一摸，里面居然有3枚比手指头还小的鸟蛋。这对大胆的小鸟，竟然选择在这棵小树上繁衍后代！
　　我曾经想，这些鸟在春暖花开时，趴在窝里一动不动，认认真真地下蛋，然后又是一连数天，趴在鸟窝里孵蛋。我想那些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有足够的热情和爱，才能让小鸟破壳而出，这个世界才会有鸟语花香啊。
　　我感觉到从枝叶的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顷刻之间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在温暖安全的巢穴，我在温暖安谧的蛋壳间，我轻抚自己的安静的影子，我也在呼吸温馨的未来。我看见了第一个鸟婴，它的眼睛乌黑乌黑，它顶开了它的秘密的大门。我在呼吸快乐的歌声，我听见一个又一个鸟婴，啄破一个又一个黑暗世界的墙，它们开启了百花盛开的按钮。
　　我仿佛仍旧看到一只又一只鸟儿，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一个窝就是一个家，我以为它们不会轻易就放弃一窝的未来。然而，这鸟窝确实是空荡荡的，满窝里都灌满了冰冷的风。有时候，仿佛我坐在楼顶上，就是一个飞空了的窝，什么也没装，只装满孤独。有时候我希望不是装满孤独，而是装满等待和希望。
　　有时候，我感觉那些在空中飞行的鸟儿，就像我在冬天的荒原放飞的风筝。这时候我感觉，这孤独的鸟窝就是牵动着它的线团，它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联系着。有时候我以为我又是那飞出去的鸟儿，飞出山坳，飞进一个城区，就再也没有飞回来。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难言之隐，尽管那是一个少年一生的起点，尽管那是一个青年避风的港湾，可是我还是没有回去。
　　我从其中一个鸟窝下走过，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知道梅花的季节不会有鸟蛋，喜鹊不会在这个季节繁衍。这是我多年来的常识，我当然不会停下来掏鸟窝了。记得在童年，我曾经掏过很多鸟蛋。那时候，我爬到村头的大树上，不仅掏喜鹊的窝，各种各样的鸟窝都掏。我把各种型号和花色的鸟蛋轻轻攥在手里，总会有一种温暖传遍血液流经的穷困地域。有时候我会把鸟蛋带回家，油煎了。这鸟蛋的香，仿佛只有前生前世才品尝了。这是一种绝世的温暖和香味，然而在我的心里，也是一种日益增长的羞愧。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掏鸟窝了，这羞愧才平息下来。
　　我从一个鸟窝下走过，我已经不敢打扰它们了。即使我感觉有喜鹊的眼睛在窥视我的脊背，我也不敢停留。若是多年前，我将上树看个究竟。可是现在我不，将来也不。我会让这只藏有秘密的鸟窝，永远也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