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话笔谈》之四“用心交流”

　　
　　好久不见梅生，以为他离开惠州，早把我忘了。谁知他今天突然登门造访，还带来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糖果。
　　我扑哧一笑，说他真是老糊涂了，多大的人呀，还买糖果给我吃？
　　嘿，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糖果你一定得吃，这是我儿子的喜糖。
　　什么？你儿子娶媳妇啦？怎么不吱一声？好歹他从小叫我“阿姨”，我总该表示表示吧？
　　行了，咱不媚俗，也不用客套。这糖还是这臭小子要我带给你的，赶明儿他带媳妇来惠州看你时，你再训他！
　　梅生也真是的，娶媳妇是好事，我干嘛要训他？
　　梅生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坐下来说，实话告诉你，这媳妇我不满意。
　　为什么？
　　你说我那臭小子怎么想的？过三十了还没找对象，我看见他就心烦。今年春节一过，他告诉我有对象了，是个服装设计师，还说想五一结婚。我一听，高兴坏了，就赶回家张罗他的婚事。谁知，他婚前把姑娘带回家，我们才知道，姑娘虽然长得俊俏，人也孝顺，可她，她是个聋哑人！
　　哦？聋哑人？
　　是啊，那臭小子死活要娶她，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肚子里娃都有了。你说我这当爹的能怎么办？只要顺水推舟把婚事给办了。这下好了，一家人住在一起，个个手舞足蹈，咿咿呀呀，打手势，讲哑语。不会说话的想说话，会说话的不说话。我是个急性子，心里憋慌了，脸就涨红得像个关公。你看我现在的面部表情，比过去丰富多了吧？梅生边说边挤眉弄眼，样子很滑稽，我忍俊不住笑出声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难怪梅生这段时间没了音讯，原来因为这件事。
　　喂，我说，别的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关系。只是想问，她这聋哑是后天造成的，还是先天带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如果是后天造成的，应该关系不大；如果是先天带来的，会不会遗传给孩子？
　　你说对了，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据说是她八岁的时候生病发烧造成的，八岁前会说话。
　　哦，那就不是问题了。只要你儿子喜欢，愿意跟她过一辈子。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事到如今，我也是这个想法了。只是想不通，我那臭小子怎么会找这样的媳妇，生活在一起多别扭。
　　这你就不懂了，习惯成自然。通常情况下，不能说话，或者不爱说话的人，思想和情感都比一般人要丰富。理解她，包容她，爱护她，她心里都明白，会通过各种方式回馈身边的人。
　　这个我理解，只是觉得彼此沟通困难，怕引起误会。
　　这是难免的。我曾经与一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语的民警打过交道，在一次值勤时，遭遇歹徒用仿真手枪威胁旅客。他大吼一声“闪开！”奋不顾身扑向歹徒，用身体挡住了枪口，并将歹徒制服。为了宣传他的事迹，省电视台想为他做一个人物专访。可是试镜的时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和脖子都急红了，额头上直冒汗。编导说他不好好配合，这个节目没想做下去，要我开导开导他。于是，我找他交流，他依然很腼腆，一脸羞涩的样子。我向他讲解了电视采访的注意事项，高度赞扬他的英雄行为，灌输职业骄傲和自豪，想刺激他的神经，提振他的精神，让他兴奋起来。谁知，这些根本不管用，他连说话的声调都提不起来。我无法想象面对歹徒枪口时，他的激情如何释放？他的英勇从何而来？我无计可施，知道这次拍摄任务完不成了。他低声对我说，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问他，你为什么性格这么内敛？他吞吞吐吐告诉我，原来他小时候父亲摔断了腿，成了残疾人，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动力，日子越过越穷，他跟弟弟常常被村里人欺负，母亲忍声吞气，一再叮嘱自己的孩子在外面要少说，或者不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形成这种性格很难改变了。知道了这个情况，我向领导汇报后，建议将电视节目改成了文字报道，总算把这次宣传任务完成了。
　　梅生说，这真是个特例，沉默是金。
　　我望着梅生，觉得他是一个豁达开明的人，一个有包容心的人。
　　是的，一个人夸夸其谈，令人反感；一个人过于深沉，让人憋屈。如何把握好一个度，是一种修养。对于有过特殊经历，身体残疾的人，理解和尊重最重要，关爱与接纳最感人。我很想对性格内敛的朋友说，深海泛舟，你的心思我能懂，只是你不说，我也不想说，实在想说时，我就对自己说。说与不说，只是形式，用心交流，胜过手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