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年月，那般凉

　　奶奶的去世与爷爷相差一年。
　　秋末冬初的一天，很冷，母亲坐在车辕上赶着驴车，车上用一道麻绳拢着垛的高高的棉秸秆，棉秸秆上坐着奶奶，奶奶怀里揽着我，我怀里则是小我两岁的弟弟。驴车晃晃悠悠的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左右颠簸着，不时让奶奶和我发出心惊胆颤的叫声，我紧紧的抓住身边的拢绳，生怕车子歪到一边回不来。
　　意外突然之间就发生了。
　　就在快到家的时候，一段紧挨深水沟的路，由于路面的倾斜，驴车不受控制的猛然向一边栽倒，一下子把我们祖孙三个送到了沟中的冷水里。我呛了几口水，倒还能知道过不多时，就有人将张牙舞爪的我抱上来，而奶奶和弟弟，被棉秸秆压在深水里，已经不省人事。
　　再后来，弟弟被抢救过来，奶奶当天即去世了。
　　奶奶的葬礼上，我已经不敢吹喇叭，而是抱着母亲的腿，哇哇的哭得泪流满面。后来我想，在这种场合大声哭的孩子，多半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刚刚学会了把哭用在什么地方。
　　我是奶奶的第一个孙子，但奶奶好像并不喜欢我，这大概是父母当时感情不太合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我太缠人，连让她到远方的姑姑家享几天清福都不能。
　　姑姑家的表哥来接奶奶去住几天的时候，奶奶总是想方设法把我哄到看不见她的地方，然后偷偷地跟表哥走。这一招用多了，我就有了戒备之心。一次，奶奶又故伎重施，等我意识到上当跑出来时，奶奶已经上了表哥的自行车走很远了。失望与悲哀一时堆满我的心头，我气急败坏的一边哭喊着，一边发足狂追。她们终于还是停下来了，我便拽住车后架，吊在那里，任人怎么哄劝，再也不松开。
　　奶奶只好妥协，跟我回家。
　　奶奶视力不好，大概从年轻就如此，我则从小就具备了保持到现在的沉默寡言的个性。跟着奶奶玩的时候，奶奶一不留心就会发现我失踪了，于是惊慌的到处找，眼睛看不见就喊我的小名，“小杰，小杰”寻半天不见人影，直到有邻居出来指点，才发现我正在她身后堆土堆，撒尿捏小窝头玩儿，对她的呼叫充耳不闻，自做自事，我因此没少挨打。
　　我从未觉得自己有过一个多么慈祥的奶奶，因为那时奶奶已经有许多已长大的外孙，他们已自食其力，并可以开始以礼物的方式关心奶奶了。奶奶似乎也更关心他们。
　　但毕竟那时奶奶是我童心的一个唯一依靠，奶奶走了之后，我时常在有关冷水的噩梦中，含泪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