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白桦林

　　小雪在没有认识他以前，是个品学兼优无忧无虑的女孩，她的家住在一个林区小镇上，她每天上学的路上，都要穿过一片小白桦树林，在白桦林的中间有一户人家，红砖白瓦的两间小平房，窗前用桦树枝圈出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各种花卉，夏天，她每天上学路过这个小花园时，脚步就会不由自主的放慢速度，她的目光被满园争奇斗艳的鲜花吸引着，由于喜欢这个小花园，她对这花园的主人也产生了一丝好感和敬意，她的目光常常越过花园向窗口眺望，窗前总是挂着一幅白色的真丝纱帘，随风轻轻摇曳，从这个窗户里面常常飘出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透过窗纱她隐约看到一个男孩低头弹琴的身影，她想认识男孩的想法像初春的小草一样，在心里悄然生长。
　　
　　转眼夏去秋来，小雪在这片白桦林里来来往往已经穿梭两个多月了，可她一直没有见到那个窗里弹琴的男孩，每天路过他家的小花园前，她心里都像揣了一个小兔子，她渴望见到这个神秘的男孩，心里又害怕见到这个男孩，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在折磨着她的心灵，仲秋节那天下午，学校放了半天假，小雪踏着午后的秋阳，兴高彩烈地往家走，刚走进那片白桦林时，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坐轮椅的男孩在看书，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在白桦林的掩映下，显得非常醒目刺眼，当小雪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男孩抬起头向她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他的笑里含着一丝忧郁，小雪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这个男孩孤独的内心世界。当小雪也微笑着从他身边轻轻走过时，她心里竟产生出一丝同情和怜悯。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她在白桦林里又见到了这个坐轮椅的男孩，当她走到男孩身边时，男孩主动和她打招呼：放学了，嗯，放学了，小雪轻轻回答。出于好奇，小雪停下了脚步，你就是每天弹钢琴的那个人吗？对，是我，我每天上午都要弹钢琴，下午学习文化课，我准备参加明年春天在北京召开的第三界国际残疾人钢琴比赛，男孩说这句话时，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自信的目光，白净的脸上泛起了潮红。小雪椅在他对面的一棵桦树上，专心地听他说话，当她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一起的时候，双方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开了，小雪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落叶，在手里摆弄着，她轻轻地问他：你为什么不上学校读书？男孩的目光一子变得黯淡下来，他用手转动了一下轮椅，活动了一下上身，把目光移向远处的白桦林，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他喃喃地说：10年前，一场意外的车祸，使我失去了双腿，当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当我带着一双假肢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坐着这个轮椅去上学，母亲每天风雨不误的接送我，我在班级里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常常受到淘气孩子的戏虐，他们骂我是瘸子，是废人，还经常破坏我的轮椅，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从此不再上学。每天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偷偷哭泣，母亲为了我，班也不上了，每天在家里守护着我，怕我自寻短见。我母亲是一个钢琴教师，她为了给我买钢琴，把家里的楼房卖掉了，远离了那座城市，搬到这个小镇上，和我父亲两地分居生活，头几年，父亲每年春节都能回家住几天，最近两年父亲再也不回来了，他和母亲离了婚。现在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每天教我钢琴和文化课，另外兼职做两个孩子的家庭钢琴老师。我已经自学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我把全部业余时间都用在练习钢琴上，为了明年的钢琴大赛取得好名次做准备，也是为了完成母亲多年的心愿。他说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如释负重，把目光收了回来，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雪。小雪被他的不幸遭遇深深打动了，眼里涌满了同情的泪水，他连忙递给小雪一个手绢，小雪接过擦了一下眼睛把手绢又还给他。他说：我每天都看着你从我家窗前走过去上学，我真羡慕你，我早就想认识你，可一直没有勇气。我母亲这两天回姥姥家了，我姥姥已经80多岁，体弱多病，母亲回去照顾几天，我一人在家实在太寂寞了，所以出来晒晒太阳，看看书，认识你我非常高兴，希望你能到我家里来玩。小雪望着他满脸的真诚，微笑地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上课，小雪有些坐立不安，精神总是溜号，满脑子都是男孩的音容笑貌，她渴望早点放学回家，早点见到那个男孩。下午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了，小雪第一个冲出教室，向着那片白桦林急匆匆走去，当她远远地看见那个坐在轮椅里的男孩时，心里不禁一阵狂跳和欣喜，男孩远远地向她招手，小雪欢快地跑了过去，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小雪对他说：今天我要去你家看看。男孩笑着高声说：太好了，我给你准备了晚餐，请你尝尝我的手艺。小雪推着他的轮椅来到了他的家，当她推开屋门时，她迎面看到了临窗摆放的那架大钢琴，窗前的白纱帘正好垂在钢琴的上面，在钢琴的旁边，一大盆枝子花开得正轰轰烈烈，香气袭人，小雪走到钢琴旁，轻轻打开了琴盖，在雪白的键盘上轻轻弹了一下。从这个键盘上曾无数次地流淌出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令小雪如痴如醉过，今天，当她真实地面对这架钢琴时，心里不禁万分激动。她让男孩给她弹一首曲子，她把他扶到钢琴前，男孩全神贯注地弹了起来，他弹了那首著名的电影魂断蓝桥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歌声缠绵绯恻，舒缓优扬，给整个房间增添了温馨浪漫的气氛，小雪望着他的胸脯随着音乐的弦律激烈地起伏着，他微微闭着眼睛，陶醉在音乐的旋律中。那一刻，爱的溪流在小雪心田涓涓流淌，她深深爱上了眼前这个男孩，她被他的艺术才华征服了，被他的音乐陶醉了，她走过去，在男孩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琴声嘎然静止，他猛地把她搂在怀里，俩个人忘情地亲吻在一起。屋里静及了，唯有钟表嘀哒的响声。16岁的小雪第一次品尝一个男孩的亲吻所带来的巨大欢乐。虽然在她以后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曾有过几个男孩的热烈亲吻，但都无法和这次亲吻相比，因为啊，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的亲吻和初恋，她把她少女一颗纯真的心和全部激情，都毫不保留地献给了眼前这个残疾男孩，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一场狂风暴雨。那天晚上，小雪在男孩家里吃了他亲手做的饭菜，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以后一连几天，她放学就去男孩家里，听男孩给她弹钢琴，让男孩辅导她数学作业，在她眼里，男孩知识是那么渊博，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崇拜他，欣赏他，一天，她在他家里吃完饭后，正要回家时，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男孩说：等雨停了再回家吧，小雪和他和衣躺在床上聊天，不知不觉俩人都睡着了，小雪一夜没回家，可把小雪的父母急坏了，第二天，小雪刚一走进学校，看见母亲满脸憔急地站在校园门口，母亲严厉地对她说：今晚放学你一定要回家，不然让你爸亲自来学校接你回家。小雪点头答应了一声，赶紧走进教室。
　　
　　晚上放学，小雪急匆匆往家赶，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她走进白桦林时，男孩正摇着轮椅来接她，小雪急忙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的头，在她脸颊上疯狂亲吻起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小雪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诧异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小雪把母亲到学校找她的事说了一遍，小雪说：母亲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耽心以后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男孩听了小雪的话，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他哽咽着对小雪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永远爱你，永远等着你。男孩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玉佛，他满脸忧伤地对小雪说：愿这个玉佛保佑你一生永远平安幸福。他俩洒泪吻别，没想到意是他俩的永诀。
　　
　　小雪回家后，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毒打，小雪忍受不了毒打，只好如实说出了和男孩的关系，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把小雪送到外省的奶奶家上学，让小雪的姑姑每天接送小雪上下学，小学一下子失去了人身自由，高中毕业后，小雪顺利地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大四的时候，同学们开始明目张胆在学校谈起了恋爱，班上的女同学几乎都名花有主，身边有男朋友呵护，周末一起成双入对出入商场和影剧院，唯有小雪形单影只，独来独往，同学们说小雪清高孤傲，送给她一个冷美人的绰号，实际上小雪的心里一直牵挂着那个男孩，她无法忘掉她的身影，她俩已经6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男孩现在怎样，她决定利用最后这个寒假，背着父母回家乡看看那个男孩。大学生活充实而忙碌，小雪每天除了教室就是食堂，两点一线生活着，她每天面对的全是书本和作业，她已经好久听不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了，音乐突然之间从她生活里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她内心感到深深的惆怅和茫然。寒假终于盼来了，她兴奋地踏上了回家的列车。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她终于回到了分别6年的小镇，下了火车，她匆匆忙忙向那片白桦树林走去。冬天的白桦树林，显得肃穆寂寥，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个红砖白瓦房，她心里不禁一阵狂跳，马上就要见到她日思夜想的男孩了，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地上的积雪在她脚下嘎吱嘎吱响着，仿佛在给她伴奏，她满心欢喜地轻轻推开了那房门，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坐在床上看电视，妇人看见她进来，一点也没有惊讶，她轻轻说了一句：你是小雪姑娘吧，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我儿子把你俩的事早就告诉我了，只可惜他没有等到这一天。妇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和一个天蓝色封皮的厚日记本给交给小雪，小雪急忙打开信，默默看了起来，信是男孩临终前写给小雪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上面有点点滴滴的泪痕。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小雪：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是在天国里还是在地狱里，这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这一生曾深深地爱过你，你也曾深深地爱过我，我此生足已。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离开我的，你为我蒙受了巨大的委屈，我心里非常难受，看不到你的日子，我度日如年，茶饭不香，精神一下子垮了，在你离开我半年之后，我就开始卧床不起，母亲四处为我求医问药，可就是医不好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是什么病，我得了相思病，什么药都无法医好我的病，除非你能奇迹般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是无药可医了，为了挽救我的生命，我母亲开始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可就是得不到你的一点消息，我母亲曾几次去你家打听你的下落，她不但没的得到你的音信，反而遭到你父母的无情拒绝和讥讽，母亲每次回来都抱住我的头痛哭流泪，我们母子俩就抱头大哭一场，这更加重了我的病情，我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荒，无可救药了，在我临死前，我有一事托付你，我母亲这一生为了我吃尽了苦头，现在我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个世界上，我死后难以安心，请你能帮我照看一下我的母亲，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冥目了，今生我俩无缘结成夫妻，我渴望来世和你做夫妻，请你多多保重自己，再见了，我心爱的小雪，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会每天祝福你的。小雪读完这封信，已经泣不成声，她一头扑在妇人怀抱里痛哭起来。妇人此时已泪流满面，她声音沙哑地安慰小雪说：姑娘，你不要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你能回来看我儿子，我心里感到非常欣慰。妇人递给小雪一条毛巾，小雪擦干眼泪，问妇人：大娘，你儿子的坟墓埋在了那里，我想去看看他。他就埋在了白桦树林的东边地头上，我儿子临死前对我说：这片白桦树林是你俩的爱情见证人，他要长眠在那里，守望着你归来。小雪起身和妇人告别，向那片白桦林走去。当小雪走到白桦林的尽头时，看到了男孩的坟墓，坟墓前立着一个灰色水泥碑，上面写着关小鹏三个大黑体字。墓碑正冲着她曾经就读过的学校方向。小雪从地上捡起一条桦树枝，把坟上的积雪清扫掉，她满含泪水默默离开了白桦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