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

　　小时候总是长不大。梳着羊角辫，一笑没有门牙，细胳膊细腿儿，看上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是个早熟的孩子。十四岁那年暑假，突如其来的潮涌让我乱了手脚。过完暑假升上初二，书包里带着厚厚的卫生纸。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来，只能做好准备，以防出糗。那段时间开始接触流行歌曲，开始对某个男生暗生情愫，开始疯狂地写诗。现在想来，也许叛逆就是从那段如花似玉的光阴里开始的。在这之前，我是个乖孩子。母亲说东，绝不往西。在这之后，我变成了小刺猬。母亲说应该这样，我偏要那样。并且慢慢地愈演愈烈。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罢。只是一直不肯承认。我叛逆，反口，出格。心里却是比往日更深地依恋着父母。这是另类的表达方式。没有人懂。有一回镇上所有的中小学举行文艺汇演，讲好了母亲在她所在的学校等我，但我放学的时候，已经超过了约定时间，等我赶到母亲的学校，一个人影也没有了。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急吼吼地又小跑着追去电影院。一来一回花了两个小时，委屈得直掉泪。终于找到母亲了，母亲立即买了冰棒安慰我。我却一滴泪也没有了。冷着脸，把冰棒当敌人似地咬着吃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不是母女，是仇人。
　　我何尝不知道我的反叛给父母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和伤心啊。其实我也是同样伤心着的。但我就是不承认。在接下来近十年的光景里，每当我做了一件又一件或荒唐或出格或叛逆的事，看上去他们伤心着，我却冷漠着。其实我却在背后无数次地忏悔着，无数次地跟他们一样痛心着。只是我从来不说。他们也从来不知道。或者，渐渐地，我竟以为这是一种习惯了。
　　不，也许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也从来不说而已。他们曾经偷看过我第一本日记。请原谅我用了偷看这个词。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也许根本不会了解这件事对我以后的言或行产生了怎样深远的影响。我以为我会爱着他们一辈子的。为什么我现在却突然感到困惑，突然怀疑起自己对他们的感情，怀疑起他们对我的感情。这样的变化又是何时开始的呢？也许是我结婚后，也许是我生完孩子后。
　　是的是的，承认吧，当我们历经了青春的叛逆，重新回归温馨的家庭生活时，为什么我反倒觉得心与心的距离在疏远，那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关爱在减少甚至消失，我曾经无数次发誓要热爱他们一辈子的态度在悄悄改变。难道只因为我见到了他们太多冷淡不屑的眼神，感觉到太多刺痛人心的言语，以及对我太多的疏忽与漠然么？或者，是我太在乎了，太神经质了？他们一直在替我带着孩子，一直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外人看来，这是多么和美的一家。可是只有我清楚地感知到，爱的沙漠其实已经荒芜很久，那里杂草丛生，飞鸟绝迹。爱隐藏在杂草之下，不起眼，不热烈，不浓郁。
　　年少的爱不肯说出口，只管隐藏在反叛之下，却是绝对真挚绝对狂热的。而当年的他们，对我也是绝对的关注，绝对的放在第一位的。而现在，再没有绝对，日子按惯性而活。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或者，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或者，惟有我依然爱着，无望地坚持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