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的小阳台

　　这个世界上，幸福的家庭只有一种，不幸的家庭却有千百种。
　　外公去得早，那一年，舅舅才十八岁，家里排行老七。我那时很小，我去看舅舅，发现他的眼里全是泪水，一家人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面，甚至连小孩子也忘记了问大人为什么，而是跟着一起落泪。
　　日历翻到8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刮了十年，听说舅舅孤身一人去外面打工，我们一起去送他的时候，他在收拾行李，他的动作总是那样的娴熟，偶尔的停顿与沉默，那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思虑和担忧。我一个人悄悄的地走到了舅舅家那几平方米的小阳台上，那些花儿，我不太能叫地出他们的名字，由于缺乏精心的料理，与上几次相比，已然有些枯萎和凋谢了。舅舅爱花，在这一带是有名的，有时候，为了采摘那些漂亮的野花，会爬到很高很远的地方。但是此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舅舅竟然站在了我的背后，用手亲拍着我肩膀，轻轻地在我耳边说：“放心吧，我以后会回来照料他们的，如果条件允许，真想每天与他们相对，一个可以天天与花儿打交道的人，真的是一个快乐而幸福的人。”
　　是啊，但是生活总不允许大部分人天天快乐和幸福，为了生计，必须要割舍一点什么吧？那天我们送他去车站，天气是阴沉的，我们的情绪也是低落的。但是舅舅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从他那坚定而有力的步伐里，我似乎读地出他内心的明亮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我清晰地记得一路上舅舅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以后一定能回来，我还想办一个大公园呢！
　　只是这个“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舅舅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舅舅走后，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舅舅家的小阳台也是杂草丛生，一派凋零和衰败的景象。一个小孩子大概承受不了这种景象，很少去他家玩了，就连逢年过节的走访也显得有些勉强。
　　日历翻到95年的那个冬天，常年在外的舅舅终于回来了，经人介绍结了婚，妻子来自农村，家里条件在当地还算可以，这一点倒是给舅舅以后的事业助益不少。
　　婚后的第七天，我再一次迈入舅舅家的门槛，小阳台改观了不少，那些花儿有含苞欲放的，有轻柔地打着卷儿的，不一而足，微风徐来，芳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再一次驻足于他家的阳台，我又有了那种流连忘返的感觉了。但是距离他上次跟我说的那种期望和目标，似乎还有一段较长的路要走，这一点，我想舅舅比我更清楚，只是我们都心照不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舅舅要回去。临走前，他跟新婚燕尔的妻子嘱咐了很多很多。这一走，又是一年还多。
　　日历翻到97年的初夏，改革开放的春风刮了近20年的时候，舅舅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忙坏了我们这些接风的亲戚和朋友。来到他家，他特地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包东西，他没说，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果然，在几天后的一次走访里，我又看到了他阳台上多了新的成员，那些盆景，那些花朵，有些我还不太能叫地出它们的名字，都在热烈的开放着，在阳光的辐射和春风的吹拂里，缓缓地摆动着各种各样的姿态，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暗合着舅舅那臻臻日上的事业。
　　这一次，他没有再出去，他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邓小平有勇气把整个中国对外开放了，我们不是什么伟人，但是我们有信心把我们自己的家乡“对外开放”出去，现在农村除了下地，不太能找活干，农村有富余的劳动力，他们比城里人能吃苦，给他们一个机会，未来是有希望的。”没过多久就听说他与本地的朋友合资办了属于自己的工厂，吸引了不少当地农民工就业，经营上有了一定的规模，终于不用再像以前为生计而东奔西走了。他上次对我说的要办一个大花园的计划也在这段日子被提上议程。我祝福他如愿以偿！
　　我常常把舅舅个人的奋斗历史看成一个时代的缩影，还有他家的小阳台，繁华也好，枯萎也罢；又何曾不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这风雨三十年悲欢离合的真实写照和印记呢？
　　舅舅出身于新旧社会交接的年代，他的苦难很多我们上一辈的人也都经历过，最令我感动是他那颗心，那颗坚定而又善良的心，这与他长期爱花养花的嗜好是密不可分的。我想舅舅的花耔不仅种在土里，也落进了他的心里。一个在心里种植着各种各样鲜花的人，无论生活处于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能笑脸相对。
　　真的希望舅舅家阳台上的那些盆景、那些花儿可以长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