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本流水账

　　大约十八年前，他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她坐在教室的最前方。
　　他总是很方便的偷窥她，她留着短发，穿着红袄，胖乎乎的，很土气，偶尔回头，一双清澈纯真的大眼睛，会让他回味半天。那样的日子里，学习繁忙而枯燥，他把前排的她编织在梦里，梦里五彩的锦缎。无论是哪个季节，窗外总有鸟雀飞掠，鸣唱，少年的心跟着那节拍，鸣唱。他确信，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注意到他的眼睛，在冰冷的冬天会散发温暖，在炎热的夏季会流淌清凉，她更没有意识到，少年的眼睛，在她的后方，是一轮不落的太阳
　　大约十七年前，他在东北读大学，她在家乡复读。
　　在异域他乡，在松花湖畔，在白桦林间，他懵懂的情怀因思念而清晰炽烈。他觉得应该做些事情，为那份守望增加一些力量。他给她写信，很谨慎小心，担心娇嫩的芽儿会夭亡。他以同学的身份给她寄去学习资料，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么多同学，他只关注一个，这是一个很容易识破的谎言，他却悉心去维护。这样的时光虽然缺乏色彩，但是好像孕育希望。味道淡而清甜。
　　大约十五年前，一封来自江南的书信，一抹来自楚天的流云，给他带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一张照片，一个女孩子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一个侧影，背景是碧水蓝天，很美很悠远，这张照片，永远镌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江水铭记了誓言。从此以后，他把白桦林搬到了长江边，他的生命不再干涸。情感喷薄而出，平均每周两封情书，把白山黑水和龟山蛇水紧紧相连。
　　大约十四年前，他，她，相聚在黄鹤楼上。“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在古琴台，在磨山，在东湖，在桂子山，在汉正街，在那棵树下，他，她，相看两不厌；她，他，只做鸳鸯不羡仙。她，听懂了他结结巴巴的表达；他，看懂了她躲躲闪闪的爱恋。他们相约，北京再见。
　　大约十三年前，一个初冬的凌晨，她突然出现在他所就职的那所学校，那个破旧的宿舍门前。他尚在梦乡中，她的出现，让他倍感意外，让他分外感动。她，第一次独自远行，为了他，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中学教师，她从千里之外，在拂晓时分到达，这次远行，注定意义非凡。他发誓，为了她的这次远行，抛开一切都心甘情愿。
　　大约十二年前，她毕业了，分配到了北京，一所区级重点中学教授英语。他和她，开始了一段艰辛而浪漫的爱情之旅。
　　一间五平米的小耳房，一床一几，别无他物；她想吃月饼，他在市场上给她买了两块，叮嘱她慢慢吃；她到上海学习，他整整三天彻夜未眠，一边弄稿子一边书写思念；住的地方没有厕所，他陪着她到一公里之外的公共卫生间；第一笔稿费，他偷偷给她买了一辆摩托车，结果她骑着上班的时候差点出事，他担心了好几天；他们开了一个小饭馆，她整天忧心忡忡怕不赚钱；她会时不时地怀疑是否嫁错了郎但是又轻易的坚定了信念，她说她选择的是一支原始股，她不会后悔；那天下大雪，他去接她，在雪地里站了三个小时，他却说，那是最暖的一个冬天
　　然后，他，她，走过那条街道的时候，她说，我们去领结婚证吧。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剩饭；那天晚上，他把她抱得紧紧的。
　　大约十一年前，他们分了一套房子，虽然很远，但是却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家。房子装修之前，他们逛家居市场的时候，丢了一辆摩托车；房子装修好了之后，他们兴奋的好几夜合不拢眼；搬了家，他们喝了一顿小酒；他们养了一只小狗叫笨笨，那是他们捡的，但是却成了他们的好朋友，相处了好几年，直到他们想要小宝贝了，才迫不得已把它送走；他们买了一套新家具，在丢弃一张陪伴了他们多年的沙发时，他们哭了，他还写了一首诗作为纪念；他们在那个春天，带着笨笨，经常到楼下，散步，打球，背宋词；那段时间里，她经常是等一个小时的车，坐半个小时的车，跑半个小时的路，再坐半个小时的车，去上班。为了改变那种现状，他们咬牙，在别人的嘲笑声里，毅然决定买下他们第二套房子，那次决定，为他们的生活掀开了新的一页。
　　大约九年前，她，怀上了他们爱情的结晶。每天，他们的必做功课就是：他给他们未来的小贝贝唱半个小时的歌谣；她微笑着幸福的听半个小时。冬天，她坐公交车的时候，没人给让座，他就去找乘务员理论，乘务员会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你爱人穿着大羽绒服，我没看出来。离分娩还有一个月，他骑着摩托车带着她去医院检查，回家的路上前轮突然爆胎，摔倒了，她的肚子挤到了他的背上，他们两个大惊失色地坐在路上，哭着互相安慰，后来他看到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满不在乎，做操的动作还很明显，他们才逐步平静下来
　　八年前，三月五日，那个叫花雨的小家伙呱呱坠地了。呵呵，他们做了爸爸妈妈，那一段时间，每一寸光阴都像是浸泡在蜜里，他给他的小女儿写了绝妙的诗篇；他给他的爱人做了美味佳肴；他在那一年胖得快180斤了，因为他爱人吃不了的东西，都进了他的肚皮
　　打那以后，他们尽享天伦之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生活逐步归为平淡。孩子一岁多的时候，他们乔迁新居；孩子三岁多的时候，他们又买下第三套房子，之前嘲笑他们的人纷纷加入了购房大军；孩子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又买了第四套房子。在此期间，他因为总是和领导不合，换了四所学校，最终选择了辞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她则选择了从一而终，一直在那所学校里教书。生活波澜不惊。孩子到现在八岁了，很多时候，细数从前他们觉得好似一场梦；好想再回到从前，虽然那时候很苦很难，但是却色彩斑斓；现在富足了，却好像少了激情。
　　前几天，他们吵架了，然后冷战了两天，昨天晚上，她给他写了长长的一封信，说了心里话，抒发了一些不满和担忧；今天早上，他向她说了对不起，保证今后一如既往的包容她，一如既往的爱她。她哭了，坐在他腿上撒娇，一点都不像三十出头的人。他给孩子收拾好吃的用的，她梳洗打扮之后，问他，我这个发卡好不好看。他说，好看。然后他送她们去上班上学。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写下了上边的流水账。
　　金花对影垂西江，
　　黄鹤不老苦情伤。
　　楚天飞过离别雁，
　　蜀地清流油菜香。
　　竹林滴翠巴山雨，
　　落月摇情小白杨。
　　一曲惆怅花纸伞
　　半盏欢畅醉刘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