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落叶间跳舞

　　也许我们忽略了这个秋天，就像忽略了许多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事与曾经存在过的人。
　　有时候，我很怀疑这日子的真实性，过往的日子仿佛冬日清晨薄雾中的行人，若隐若现，好像根本不存在。我不明白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究竟是何处，是未来，是过往，还是虚无的理想。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屈服于当下，努力相信当下的日子，就在耳边的欢歌嬉语，就在眼前的笑脸，就如每顿饭吃下的馒头，喝下的粥。那么真实，好似很幸福，可真实的又那么残酷。
　　我知道说残酷多少有点矫情，残酷就像藏在门缝里的一只老猫，不为你注意，却又时时想抓住你。与很多人看来幸福永远是别人的。幸福就像儿时别人手里的一块劣质糖，充满好奇与诱惑。于是我们忘记了自己，苦苦追寻别人的幸福反而迷失了自己。残酷也就抓住了你，无聊，空虚，无可奈何。在触摸可及的日子里，我们的幸福仅供别人羡慕。
　　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的让人有些烦躁，整日游荡在不大的校园里，普通的如一支粉笔，寂寞的如树梢上挂住的那抹轻云。我甚至已经习惯了用脚步去丈量那段土路。我如同大多数从我身边急匆而过的人一样，渴望有一点意外，哪怕是搅动一下这沉闷空气的一股轻风。可是没有意外，没有破坏，没有呼喊与尖叫，没有胡搅蛮缠，也没有乱七八糟。生活一如一条垂死的老狗，留下让人恶心的涎水。
　　于是我坐下，决定做些什么或制造一点意外来安抚我烦躁不安的心情。但是当我坐在那湿漉漉的砖头上时，才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的愚蠢与可笑。我的心一如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惊慌失措的乱窜。四周依然是急色匆匆的人群，无人注意我。那是我感觉，我甚至不如一条被汽车撞死的老狗。
　　我仰起头，完全没有理由。此时已是黄昏，太阳早已迫不及待的落下西山，只吝啬的留下一抹霞光，染红了天空与大地的一个角落。
　　然后我看到了落叶。纷纷扬扬的落叶以一种特悠闲的姿态落下。被风托起，如同林间起起落落的鸟群。不同的是稀疏的鸟群最终洒落在天空，在我的心头一逝而过，而叶子却落在我的脚下，肩上和颤颤巍巍的心上。我很做作的恍然大悟：这已是秋天。只可惜我竟忽略了这个秋天这么多时日。
　　秋天是一条线，串起许多寂寞人的心。当我很费尽心机的把我没来由的心情归罪于秋天时，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理由。我们怨天怨地唯独不能怨老天爷，秋天就像南去的鸟群，很准时的来到我们周围却又无辜的为我们承担着荒谬的罪责，实在有愧。起身走走，穿行在那片不大的林子里，那么多落叶围着我起舞，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树叶在舞蹈，是我起舞于纷飞的落叶中”。
　　这句话是叶子说的，我说过过往就如冬日清晨薄雾里的行人，永远模糊。可是把记忆拉近，我看到的背影却那么真实，那是叶子，一个喜欢秋天，喜欢落叶，喜欢惆怅的孩子。
　　日子的残酷之处是使人迅速的遗忘。往昔被肢解的支离破碎，不似远处的那条河一般连绵不断。可这对我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因为我是一个懒人，我的过往永远是模糊的，被我省略掉许多，我不想太累。于是叶子就成了五线谱上的小蝌蚪，在我青春的线条上留下点点痕迹。
　　我记得叶子很爱叶子，尤其是秋日纷飞的落叶。叶子很兴奋的在学校旁边的林子里乱窜，扬起早已落地的落叶，惊下还留恋在枝头的叶子。在纷飞如雪的叶子间，叶子很满意的躺下，静由落叶掩埋起自己。于是在厚厚的叶子间，隆起叶子那仍微微颤动的身体。
　　我捡起叶子脸上的落叶，叶子俏皮的冲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你听叶子的声音。。。。。”。
　　我听着落叶落地的沙沙声，听着叶子微微的喘息声，一下子迷茫了起来。我觉得叶子真如一片落叶，刚刚离开枝头，如一只小小的狐妖，闪着媚态的腰肢，如一个清丽的舞娘，扬起淡黄色的霓裳。而此时她累了，静躺在地下，听同伴舞蹈时的笑语，听自己微微的心跳。我告诉叶子我看到一群叶子在我们身边舞蹈；而叶子却说那是我们在落叶间舞蹈。
　　“生命就是一片叶子”叶子说，“落下枝头的那一刻，才是一生完美的极致。什么东西一旦面对死亡，都是惊慌失措，丑态百出，唯独叶子愿优雅的死去。使生如夏花般绚烂，使死如秋叶般静美，静美如同我的母亲”，叶子平静的脸上颤了颤，仿佛一池被秋风吹皱的清水，吹起一圈圈惆怅。
　　我隐约知道叶子的母亲就在秋天里离去，而那一天正是叶子出生之日。
　　叶子说她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所以她是幸福的，她尽可以漫无边际的想象自己母亲的美丽。叶子说，母亲死时窗外一定落下大片的叶子，而母亲渐渐成为其中的一片。
　　也许就在那一刻，我开始考虑死亡。我知道叶子是用秋叶来祭奠自己的母亲，纷扬的叶子是死与死之间的一条红线，牵起思念。叶子很平静的接受死亡，因为叶子说：自己活着多少有点多余。所以在看《可可西里》时，叶子很平静的看着那个男子被流沙掩埋。平静的让人害怕。叶子说，西藏正是个好地方，天空清澈湛蓝如同孩子的眼睛。那儿不知飘荡着多少寂寞的心灵，连死都那么的美丽，像秋日的叶子。
　　可是我告诉叶子，我仍惧怕死亡。叶子很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是那只落在他啤酒里的苍蝇。
　　叶子推开窗，窗外是一条平静的河。不知是沉淀了太多的故事，还是不谙世事，河水波澜不惊的流着，不紧不慢的带走泥沙，带走时光。几个老翁安静的垂钓，耐心的等待着钓丝荡起的圈圈涟漪，对周围的世界充耳不闻，仿佛世界只剩下流逝的江水与自己。河中一片叶子随水起伏，不一会儿流逝在远方，一刹那我有些惊慌，仿佛流走的更本不是一片落叶，而是我身边的叶子。
　　于是当叶子和我讨论何种死亡方式是最优雅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说了水葬。叶子呡了一口啤酒，出神的盯着远方：“我宁愿被流沙掩埋，躺在沙漠中央，静由流沙掩埋，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然后天一黑，永远的黑暗”。叶子说，“或许我该和许多东西说再见了。”
　　然后叶子就消失了。我离开了家乡，开始了大学生活。我没心没肺的投入一个巨大的欢乐之中，忽略了许多的过往，甚至是遗忘。叶子如同家中一件若有若无的家具，放在一个角落里，很久未曾想起。
　　接到叶子的短信时，我正在军训“我是叶子，我在兰州，我看到了沙漠”。噢是叶子。我不得不抬起头，看远处那片林子。我明明知道那才九月初，叶子正在很努力的在生长，可是我期盼有几片叶子落下。我希望我的回忆就止在此刻，不再想其他，我怕叶子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段秋日的惆怅，还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其他。
　　为了给叶子会短信，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在叶子得记忆中是否与她在我的记忆中一样，我渴望如此但我怕并不是如此，我们都不过是他人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再见到叶子时，是寒假的同学聚会，几十个假装很成熟的的孩子举起了酒杯。叶子笑吟吟的与昔日记忆中的人干杯，包括我。
　　我很想问问叶子：是否依然爱叶子；沙漠好吗？
　　可是我没有开口，因为我突然发觉回忆是件很危险的东西，尘封在记忆中的东西可能是我们曾经努力想忘记的东西，可一旦回忆就必然扯出那么多不愿面对的东西，如同一件落满灰尘的房间，轻轻一下，灰尘便弥漫了整间房子。我怕叶子听到遗落在岁月沙尘中的几句话时，会很惊惧的收起自己的翅膀。
　　叶子说：为了我们的长大，干杯。
　　我喝下那杯啤酒，突然明白我们在落叶间跳舞的日子亦如同啤酒沫一般，碎了。我希望借助叶子顺带着记住那曾经在落叶间跳舞的日子，我谓之为青春的日子。可是过客匆匆，如同穿行于雨后简陋的小巷子中，溅起一串水珠，却未留下一个脚印。青春散场，很多人惊慌失措的离去，包括叶子，我谓之为很有思想的孩子。
　　叶子，还有那段日子终于被遗落了。
　　我收回飘得很远的思绪，听听阿桑的《叶子》，看看遗落天上的翅膀，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走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