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

　　哥哥要把父母接到北京去了，让我帮他们把东西整理整理，该扔的扔，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因为还有一段时日，所以不用太着急。我打算先从西厢房入手，把那些不值钱的破纸箱子什么的先处理掉。
　　我打开一些纸箱子，发现里面都是我的书，还有作业本，考试卷等等，从小学到中学各个阶段的都有。将近二十多年过去了，其中我们的房子还经历了拆除重盖，这么多书居然被保存的如此完整，心中赫然。问母亲为何不卖掉，她说，别人的陆陆续续都卖掉了。唯独保留了我的，怕我教学偶尔会用的上。
　　我一箱箱打开来，翻开一本本旧书，就如同打开了穿越时空的隧道，一下子跌落到遥远的记忆里。
　　那时候，可能刚上一年级吧，没有人知道，课间我不肯离开座位去跟同学们做游戏，是因为穿了屁股上打了补丁的裤子的缘故。那个像大姐姐一样的老师给我们讲艰苦朴素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说谁的衣服上的补丁打得好，说明谁的妈妈手比较巧。自此后，同学们再也不会因为衣服上有补丁而羞于见人了。
　　还有一次，我正在为了穿哥哥的旧褂子被同学们嗤笑“穿男孩子衣服”而懊恼时，老师就给我们讲她小时候没衣服穿，都是穿哥哥的旧衣服，破的不能再破，补了又补穿在身上还觉得很高兴。她要我们一定要体谅大人的艰辛，她还跟我们讲人的美丽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心灵。
　　老师的话，就像一盏光芒四射的灯照亮了我昏暗的心房，就像那涓涓的溪流滋润了我干枯的灵魂。是她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教会了我那么多宝贵的知识。是她让我养成了在小学就开始记日记的习惯，让我学会了用文字来记录心情，来描绘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让我不至于在受了委屈时因无处倾诉而郁闷，不至于因遭人误解而愁苦，不至于因无人理解而失落。感谢上帝让我在懵懂无知的时候遇到了这么好的启蒙老师。
　　我又翻开了初中的记忆，那是一段我从来都不愿提起的时光。
　　那个当年如此叛逆的我和那个当年像木乃伊一样呆板固执的班主任都是我不愿忆起的人物。如果可以，我宁愿那段记忆是一片荒芜的空白。可是怎么可能呢？它毕竟在我生命的历程中真真实实地存在过，经历过。无论我怎样的排斥它，都无法磨灭它在我心底存在的记忆。
　　初中的班主任姓杨，因头上没头发，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而被我们称为帽子杨。帽子杨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只要是他喜欢的，即使犯了错误，他也会原谅，宽大为怀。如果是他不喜欢的，即使不犯错误，也是不可饶恕。可悲的是，而我居然是他最最不喜欢的孩子。
　　那时候的我，肯定讨厌得厉害，总是会跟同学们吵架，打闹，夜里吃零食，弄动静。所以，只要一有什么坏事，板上钉钉肯定是我干的。因此，也常常会被冤枉。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的委屈，我只能像小刺猬一样时时准备着自卫。因为我从来不会在老师面前哭哭啼啼，用帽子杨的话就是“认识错误的态度不够深刻”。我恨透了那些在帽子杨跟前，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娇滴滴女生，我不喜欢，当然就不会去做。即使天大的委屈我都不会哭泣，起码绝不会在帽子杨面前掉眼泪。正因如此，也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同学们抓住了我的软肋，稍微有一点对我不满，就会报告帽子杨。可不要小看十几岁的孩子，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尤其是当有适合这种不健康因素成长的土壤时，它就会疯狂的生枝蔓延。而帽子杨的固执与偏执正是这种土壤。那时候的我四面受敌，举步维艰，不能轻举妄动，随时都有被举报的可能。随时都会面临着恶狠狠的批评及不明事实的千古冤情。就连平时帽子杨喊我的名字都是“高飞燕”，一字一字使劲顿着，好像要把对我的厌恶一并吐出才方解他心头之气。
　　终于有一天，一件事发生了，当时我认为那是一件侮辱我人格的了不得的大事，好像是谁的眼镜被人压坏了，记不清了，只记得反正是跟我一点关联都没有，可悲哀的是板上钉钉说是我干的。我彻底崩溃了，跟帽子杨狠命顶嘴反击，讨还公道，以此来试图证明我的清白，维护我的尊严。记得当时正在上晚自习，帽子杨惩罚我站在昏暗的教室外面，冬天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一滴滴咸涩的液体流到我的嘴里，心里。我跑了出去，一个人来到空阔的操场上，后来又走出校门，在黑暗的公路上奔跑。。。。。。
　　我已经记不清是怎样被同学们找到的了，我只记得帽子杨恶狠狠的喊“开除！开除！”他把我带到校长面前，披露了我种种“罪行”。校长说“你先出去吧，我跟她谈谈。”我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来等待校长的最后宣判。
　　令我惊讶的是，校长摸着我的头说“这么有个性的孩子啊，差不多跟我女儿一般大吧？这么冷的天儿你跑出去，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在这个像妈妈一样和蔼的校长面前，我居然是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啊。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作文那么好为啥每次都不交作业呢？回去吧，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好好学习，将来会有出息的。”我真的没想到校长会这么轻易就饶恕了我。不交作文，她不会知道是因为我不喜欢帽子杨给我们规定好的开头结尾及中间段落的条条框框，我不喜欢受如此约束。
　　后来，帽子杨要我保证以后不再犯任何错误，才肯收留我。从此后，我再不敢轻举妄动，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抑郁自闭。值得炫耀的是如此讨厌的我居然在那个讨厌的季节，收到了两个最帅成绩又最好的男孩的情书。花样的年华，可我不愿记起，我甚至忘记了那两个少年的名字以及模样。
　　一年以后，我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县重点高中，开始了崭新的高中生活。
　　我又恢复了原有的自信阳光，开朗活泼的天性，我当上了班长，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原来我不用沉默寡言，足不出户，也照样可以把学习搞好。我的作文一直被老师当做范文在各个班传阅，我的习作还被老师修改后发表在了语文周刊上。高中的日子是那么的惬意而舒服，再多的作业也不觉得有压力。感谢生活，让我在人生旅途中经历了如此厚重的成长过程，让我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中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来迎接各种的挑战与考验。
　　合起那些书本，重新把箱子封好。发现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阳台上。两个一般大的孩子正在吹泡泡，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泡泡那么五光十色，耀眼美丽，在我们周围不断翻飞，破灭，然后又有一批又一批重新升起飞舞。父亲正安详的晒太阳，脸上带着微笑，或许他正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吧。母亲正戴着老花镜读她的圣经，偶尔从眼镜上面透出眼睛看看我，看看孩子，看看父亲，然后微微一笑。
　　岁月如此静好，但愿若干年以后，它是我心中能够清楚忆起的温馨而美好的旧时光。
　　于2011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