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混乱的书桌上发现一份请柬。请柬如下： 致毛昱阁下： 素慕阁下风仪，今诚邀阁下一聚。请阁下于腊月初八晨，骑驴吹笛踏雪来寻，古亭专等。 古亭居士 这份怪怪的请柬我本可置之不理，但我十分好奇。这请柬是谁送来的？古亭在什么地方？约我可是去吃腊八粥？那奇怪的走法可否真的走得到呢？太多的疑惑让我想寻个究竟。 其实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毛驴，我要去也没有毛驴可骑，再者要我吹笛踏雪而去，要是那日竟无雪可踏呢？仔细想来，这写请柬的人要么是捉弄我，要么是神经病。我笑了一笑将其放在一旁。之所以没有舍得扔掉，在于那毛笔字是书法中的精品。让我爱不释手。 我的寒假也不过是每天和孩子们胡羼。农家无年月，日子过的飞快。这一日早晨，我刚刚吃过早饭，忽然听得院内有铜铃声。推门望去，却是一头黑色的毛驴，慢慢的走了进来。毛驴进院后就站在那里不动的望着木门。我看见毛驴的脖子旁还挂着一只长笛。我猛然想起几天前收到的请柬来。再看院里，满地白雪，我惊奇不已。 想想既有毛驴可骑，又有雪景可观，这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好奇心让我骑上了毛驴。毛驴自行便走，不紧不慢的沿着一条开阔的古道前行，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一条古道是由于去年暑假造访过路旁的那个残垣断壁的驿站。雪花还在飘飞，柳条儿兀自垂落。毛驴在我不经意间拐入一片竹林，竹子被雪压弯成拱，驴从其下经过，雪落而竹蹦起，抛起大块的积雪，或散成碎末，在竹林中萧萧坠落。竹林漫漫，几弯几拐的，只见硕然大竹而不见烟火。行走多时，但见鸡鹅成群在雪地里兀自觅食，驴至而不惊，只缓缓的让开道路，在竹林间拍打着翅膀。渐而有一条河，河有薄冰，冰上积雪只银白一色。骑驴过桥后沿河而行。我看着幽静的雪中竹林，不觉又路过一座古朴的木桥。远远的望见一座竹楼，被竹篱笆团团的围住。竹楼后隐然若丘！这该不会就是我要去赴会之处吧？我想何不吹笛以看反应。我吹起竹笛依旧前行。那竹楼渐近，只见竹楼烟雾萦绕，像是一个大户，但未见有人开门出迎。我想大概不是此处。 驴又行数里，在一山崖边停而不前。我下驴看时，只见一个青石大牌楼，立在两丘之间，横匾上书写着斗大的“古亭”二字。两旁有一副对联：“青山绿水僻静处”，“竹阁草堂陶然居”。但见左右杂草丛生。沿着牌楼前入幽谷，弯弯拐拐才行数百步，但见有两条路左右分开。我正不知从何处走时，但见一人，年纪约五，六十岁，衣着古朴，面色古铜。 “这边才是去往古亭之道。”那人说。 更不多言，走在前面带路。几曲几拐便上了一条长长的竹廊。那竹廊蜿蜒，不知去向。竹廊一边是密密的竹林，竹林里飘来浓郁的梅香；一边是湖，此时已经冰冻，湖面银白。湖中多小岛，尽是密密的竹林，长廊多有分支。走了多时，竹廊的尽头是湖中又一个小岛，岛上也是密密的竹林，岛中有一六角竹亭，亭后有一排暖阁。大概阁后是湖。 但听暖阁中有人说话。 “请进！”那人将我引到阁前。 一进暖阁，寒气登消，酒香扑鼻。但见竹屋两面为窗，我进入处实是一落地窗。竹屋四周有离地二尺来高的竹床，竹床相连围着方鼎状的大炉，大炉中木炭火正旺。竹屋的屋顶是四个柱子顶着一个盖子。柱子间，有风雪飘下。屋子里已先有三人，各坐一方，竹床上各设有一几。摆着果肴，酒盏之属。既入坐，但觉竹床冰冷而又不平，卷缩不适，一屋酒味，如在酒瓮中一般。 “自个儿斟上村酒吧！”我对面的老人举盏说道。 而另两个也举盏示意先吃盏酒压压寒气。我边斟酒，边打量三人。老者须发极长，但是眉毛却是很少。满面的慈祥，却又透露着怪怪的气息，也许这怪怪的气息是来自于他的那排布排扣。他的衣服大概是清朝的短衣。他右手边是个女子，年若二十来岁，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般妩媚。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可比拟的雅气，穿一紫色夹袄，赭青色缎裤。我看得一惊，这不是二十年前的蓝玉？她抿嘴朝我笑笑，仿佛知道我的心事一般。我的右手边是一弱冠美少年，方脸剑眉，西装革履着装很端正。这不是二十年前的移花。我的心里又是一惊。他也笑笑的看着我，似乎也完全明白我想的是什么。 酒在一惊又一惊中，杯满而溢。 “满而溢出！”老人的声音像是睡梦中的春雷，将我喝醒，我又是一惊，这次惊的是对人生的感悟。我突然感悟到我的人生疑虑过重，所以那么的不快乐！ 酒很醇香，但一入口却是又苦又辣，极难下咽。如吃药似的咽下，但觉喉部燥的极其难受。我脸可能是苦涩之态。看看其他三人喝后却是只露平静的笑容。 “什么都不要问，先再饮一杯吧！”老人说。 我只有苦笑，满腹的疑惑。看看蓝玉，移花他们不出一言，只是静静的斟酒欲再陪我一杯。酒再入喉，只如刀割，又似火烧，况满腹钝痛起来。 “这酒怎么”我大惊失色。 “这是断肠的毒药！你敢再饮一杯否？”老人平静的看着我。 他既然这么说我想肯定不是毒药了。但是为什么这么厉害？我满腹的疑惑。那老人又斟酒一杯，难受的是蓝玉和移花什么也不说也又跟着斟酒一杯。然后笑着等我斟酒。 我虽觉得有些不适，但同时也感觉到酒像是在我体内运行，筋骨热了许多。于是再饮一杯。也许麻木了，感觉与先不太一样。 “此乃古亭，不足与外人说去。大家相聚，但凭姻缘。既来之，则安之。聚此一日实属不易，望大家勿以俗事为挂，也勿以俗名相称。我乃古亭居士。这女士就称遗世閣娘，这位叫仰啸九天好了，你后来，骑驴吹笛踏雪而来，就叫雪野散人吧！”老人说完看看大家，似乎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但是又像是让人无法异议。 “此乃山野荒村，无上好酒肴款待。但此酒却是我亲手所酿。初品其味，辛辣无比，难以下咽。但细品之后却是另有一番风味，也有回肠荡气，飘然欲仙之功。至于些些山鸡，野鸭乃山中之物，乃村童所拾。虽廋而无肉，但由此木炭慢慢炙来，无油腻之虞，倒有一番天然之味，远古之风。另窗外飘雪，漾漾于冻湖之上；梅花初绽，略有清香于竹林之间；北风抚林，啸啸如乐于天野之中。咱们于这古亭围坐把酒闲话也算怡神。如只疑惑满腹，困住人生，也就难以开怀。人生难得之闲，可别辜负这良辰！” 听古亭居士之话，若有所悟。胸襟如有开阔。 窗外好雪，大家以诗词下酒，以歌赋佐菜，其乐融融。 正是： 雪自飘飞心自宽，人生难得半日闲。且把村酒当佳酿，围炉长话古亭间。 忽，古亭居士提议各抒胸臆。不在乎形式，不拘泥字句，但能表义就可。大家均觉有趣，也未想拟稿，只想顺口编来以仿古趣！ 遗世閣娘首开一唱，声音婉转，凄美。虽未必记对，但大致还不错！ “遗落红尘，梦起何处？暮春日坠，你山花长满头，我以为你是我，我是你的错觉，在时光里，匆匆的飘过。世间诸事，几多错过。渐行渐远，泪雨间隔婆娑。你在船上眺望，我在岸上木然。在记忆中，恨恨的很多。阁楼金风，燕又南去。黯然重逢，苍苍老态谁是？你早有你的因，我已失我的果。还有回忆，念念的忘过。雨雪纷纷，山水封存。终归故里，石土阻隔依旧，你在山头望我，我在山头望你。默默相守，万世永久！” 我的心很伤，仿佛与她同感！ “人间事，阴差阳错的很多。我也有一曲愿与大家分享！”古亭居士说道！ “村野荒山，恶水贫田。厌者自弃，爱者变迁。竹海固土，围湖养莲。依山傍水，设寨修栅。春风漫天，撒谷种粟。闲看桃花，蝴蝶翩跹。竹林信步，植柳湖边。夏日炎炎，插秧种莲。闲来刨笋，垂钓水天。伐竹建亭，修草饰院。秋月明霜，猎獐烧炭。村酒新酿，香萦花间，鸡鸭成群，羊豕遍山。冬雪飘飞，闭路锁川。围炉话诗，品酒醉年。闲来观梅，踏雪寻仙。一年四季，自在逍遥，无拘无束，勿有辖管。衣食丰足，潇洒人间。鸾鸟凤凰，好高骛远。羁于俗主，抑于情缘。无休无止，精竭血干。” “妙是妙，可农家无闲日，苦不堪言，难得有如此的雅量。美中不足多矣。我虽向往，却不敢近！我来作一首诗给大家下酒！”啸笑九天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轻拂下颌。 “飞雪舞九天，天地俱茫然。冰镇千里河，风锁万户帘。酷寒无声夜，沉睡春梦间，待到东风回，江山换新颜。” 众人俱是惊悚，然默然无语！过了良久，众人才笑谈开来。 “我来吹笛促兴，可否？”我说。 “笛声早已远闻，况笛声也只宜远闻，今处一室，吹来未必燥了一些。还是作篇文章的好！”古亭居士说着看看其他两位，又看看我。其实是不能推辞的啦。 “好吧。我也作篇给诸位下酒！” “竹篁修修，北风萧萧。琼玉纷纷，川流静静。骑驴看唱本，吹笛寻古痕。梅香袭清肺，把酒话古亭。俗口不识佳酿，庸眼难辨仙境。竹阁以就座，围炉以倾情。慕阁娘高仪，心神之俱醉。仰居士风范，恨之不能达。渴九天气势，永难之模拟。唯漫步天野，闲散于江湖，笑傲于生死！喜相逢，喜相逢，陶冶忘却不如意，疯癫勿管世矫情。感人生，感人生，若得闲暇须纵酒，如有佳客当抚琴。” “该罚酒三杯！”众人齐说。 “何事来着？”我不解其意。 “此番言语不似你的秉性！”古亭居士说道，“若你真能豁达如此，定是享受仙福之人！” “喝吧，醉了才好！” 于是饮酒更乐，自觉酒香回肠荡气，回味无穷。鸡鸭之食，让肚膛舒适无比。看看天色将晚，我们三人起身与古亭居士告别。古亭居士也不挽留。送出亭外。 雪越发的紧了，鹅绒似的漫天飞舞。酒劲也越发的紧了，天地眩晕。三人步入风雪不知如何归去。 夜有梦，梦极美，第二日醒来，面有残笑。 过了些日子，见到蓝玉，虽余韵犹存，但风华不再。我一时大惊，何以老去那么多，前几日不还清水芙蓉吗？谈及古亭之事，她目瞪口呆，以为我在说梦。后有见到移花，宽宽的额头早已布满皱纹。说及古亭之事也很惊讶，但记得那首诗却是自己年青时的杰作。 难道真的是梦，乡野几十里的确不可能有我见到的那个地方。别说湖，这山野溪水都很少。但一切历历在目，全无梦的朦胧。前因后果俱记忆的清清楚楚。事实上我却又无法佐证这一事情。突然想到那份请柬，翻遍书桌不可得。后想到见过请柬的还有一老表哥。后打电话一问，其家人告诉我说已失踪半年，然后就寻根到底的问我在那里见到他了，到那里去了。我只好说我也正在找他。 唉，古亭，我怎么也难以置信，那是我的一个梦境。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