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

　　我的中学同学F要来西安了，我的心情格外兴奋。F是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至今唯一保持着联系的同学。中学毕业后四十四年我们虽有通信往来，但重逢还是第一次。
　　
　　他是与老伴一起来的，我到火车站去接了他们。四十四年前我们在萧山县城分别时还是稚气的少年，如今都已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谁也无法逃避自然的法则。他长我两岁，背已有点驼，脸色依旧红润。我们相见时没有一点陌生，仍像是朝夕相伴的熟友。
　　当年共同的爱好使我与F结为朋友，我们都喜欢文科。我当时特别痴迷于哲学，对于哲学能够揭示社会与自然界的一般规律颇为好奇；而他更偏爱文学，阅读大量的小说。我们常常在一起互相介绍自己读过的书，谈心得体会，有时晚自修后沿着城河从下街走过市心桥转到上街，又从上街越过江寺桥转到下街，这样要转上好几圈。我们看的书有从图书馆借的，也有从老师那里借的，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到县城里唯一的一家新华书店去白看书。由于要看得时间久，我常常是坐在书柜边的地上看书，有时星期天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
　　但我和F都没有读大学文科。F是一个性情自由的人，没有功名心。中学毕业后他参了军，曾经在福建沿海做“对敌宣传”的工作，也曾经写过剧本参加军区的会演。那时，他偶尔写些小诗，也曾抄寄给我。记得林彪坠毁温都尔罕后他在信中附了一首绝句：“酖毒山川势建瓴，異国荒漠添新茔。悲歌四起狂飙落，依然庐山天不倾。”相对F而言，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头脑里多了点逻辑，少了点浪漫。中学毕业后被保送到军事电信工程学院读书，于是到老都没有与文哲史打上交道。
　　F与他的老伴在西安玩了一个星期，去了兵马俑博物馆、华清池、大唐芙蓉园等名胜，他还独自去了延安。几天玩下来，F从不言累，体质之好令我羡慕。听说他父亲和叔父年寿均在九十以上，因此他可望百岁并不为奢。我有意鼓动他写点东西，不仅因为他有写作的功底，而且他有比我丰富的经历，出身农村，在部队当过兵，在工厂干过活，改革开放后还做过生意，更有富足的时间。但我的动员没有成功。他自称人懒了，难以拾笔，现在家买菜做饭，看电视推麻将，偶有情趣到富春江边转游一番，生活无忧，只图清闲。我有点为他可惜，但或许他的生活态度本无可挑剔，这符合他的天性，反而是我自己心思过多。他家住富阳，就在富春江畔，离子陵滩很近。严子陵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颇有名气。刘秀后来投绿林，讨赤眉，征战杀伐，终于称帝建立东汉王朝。他煞费苦心将严子陵请到洛阳为官，但严子陵没有给皇上面子，跑到富春江边隐居起来，垂钓江滩。一个功成名就贵为天子，一个隐居江野闲似云鹤，孰高孰低本无可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