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心灵河》（续3）

　　9准备解放台湾
　　或许生命中自幼便潜生百折不挠基因，有着至死不回头意志。路总是走出来的，一旦认准选择，用韧性去追梦。
　　我死皮赖脸地跟着李军医屁股后嗡嗡，弄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所幸其人为人性格温柔慈善，并不责备或生怒。嗡了三天，答应不答应的跟着军医一起上班，逼得他不得不一而再请示，终于收下我这个“小俘虏”。参加人民解放军了，并没有想过路为我开通。参军不几天，部队开始行军，或许这便是后来所说的拉练？不停地行军，自上海经嘉兴至杭州，绕一大圈再绕回来，如此反复似乎并无目的地。我实在走不得了，早晨起来吃饭行军，一口饭也咽不下，没有力气迈开步子哪里能行军。卫生队里有位同事刘守惠背着我走，我心里不好受却没有勇气挣脱，有时还有刘振龙替换背，一个月行军基本上在人家背上行军。
　　行军结束后部队在上海江湾机场驻扎下来。机场没有飞机，离台湾太近，蒋介石经常派飞机来炸，太欺负人了。有什么办法，当时我们穷，没有多少飞机兵舰，老蒋能不来炸。部队在此成立了三野首个高射炮营，紧接着扩编成高射炮团。由后备兵团十四团改编成立，初始叫高炮八团后又扩编为高炮十二团，一成立就把炮口对准蒋家飞机。我们卫生队人员越来越多，男女两个护士班，各十八人，多为山东籍。胶东半岛尤其多，我的班长郑淑尹就是胶东人，李军医说我太小，编进女护士班亦即郑淑尹班。郑对我很关心爱护，但对缺点也不客气地批评。护士班人多声势大，我作为小小鬼，觉得热闹好玩。几十年后我还记得不少同事，像刘振龙、刘守惠、叶月珍、许玉美及其妹妹许紫英、费秀华、等等。部队在上海先后驻几个地方，像圣兴女子职业学校，复兴岛对面，驻扎最长的是国棉十七厂。但加起来总共还不够一年，离上海移防南京，卫生队住北极阁脚下。我们常常上北极阁去玩，风景优美极了。住地离宋子文公馆不很远，宋是蒋家王朝四大家族之一，去看过这位国民党要人公馆，房子古朴别样风味。南京这座曾经的都城，此时想来风光不再，还常常受敌机威胁，高炮是来保卫这历史名城的。几乎没有哪一天不拉响防空警报，预备警报紧急警报解除警报，百姓们都区分得清清楚楚。
　　南京驻扎一个时间，炮车又拉着高炮南去浙江沿海打击敌机，参加了解放舟山群岛战斗，炮就架在海岸堤上。有一次海岸战斗特别激烈，打伤敌机三架，高炮手郭传才负伤仍坚持战斗，战斗结束被评为战斗英雄。舟山群岛其实没费大劲就解放了，印证了解放军所向披靡，蒋家军完全没了对抗力。打完舟山鸟群，我们团移防宁波，卫生队驻在郊区某村，必须过浮桥。河面较宽，汽车过桥晃晃悠悠，还有响声。刚解放，宁波形势尚不能说一片大好，周边特务很多活动猖獗，我和刘守惠同睡小楼一张床上。因为上级强调提高警惕，我心里特别紧张，夜晚不敢下楼小解，打开窗户站在床上往外尿。静夜尿声响得厉害，有时惊醒楼下熟睡的同事，提出了抗议，生活会上我挨了批评。以后自然不敢再在窗口尿尿，只得下楼，慢慢逼出胆量。
　　宁波驻防两个月部队又移防，已经步入热天。我团编制规模已经很大，行军全是机械化，汽车拖着高射炮浩浩荡荡一条长龙，公路上捲起浓烟般灰尘。由浙江过江西上饶、铅山翻越武夷山，越福建建殴建阳等地，直奔福州。公路两边都是满枝头熟透了的荔枝，有时我们忍禁不住，坐在快速行军军车上偷摘几颗，当然这是纪律所不允许。福建水果太诱人啦，这是我此前所不知道的。几天几夜行军，在离福州约30余里的徐家村扎下营寨，或许是临时驻扎。徐家村比较大，但村民房屋间距松散，村后远处有许多高山，人们称之为十万大山。因为刚解放，十万大山上尚有许多国民党军残余，友邻部队已开始进入山中剿匪。村周围有特务活动，特别晚上活动尤其猖獗，村间田野里明显感觉到特务在活动。因之卫生队白天开会研究提高警惕，如何对付猖獗的特务。我们住在一栋楼房里，据说房东是个大地主，已逃亡不知去向，或许参与特务活动。楼房并没完全成功，系木料结构，楼板尚未装修完善，住在上面须小心谨慎。开会时我原本坐中部地板上，会间坐不住了，走近楼房边沿，纵身上了一根横木。横木两头分别钉在两边木柱上，屁股刚落上去，横木掉下，来不及反映我就坠落楼下。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似乎隐隐感觉到楼上惊慌紧张脚步声。此楼比一般楼房高，不过在那一瞬间我本能地伸手扒一下柱子，才幸免头先着地，只昏过去而并未死亡。醒来时已经躺在楼上，感觉有人在扒下我的裤子，本能地反抗却听见郑淑尹严厉批评，什么时候了你还爱面子。是她脱下的，因为大便失禁拉在裤里，作为医务人员她没有回避。后来几天都是她护理治疗，耐心做热敷按摩换药，贱骨头好得快，三天就下地走路。这算是第二回死里逃生。若上海高桥历险被俘也算一次死里逃生，那么这已第三回。
　　在徐家村驻军是短暂的，不久部队南行，离福州经古田过龙岩最后驻军集美，准备解放台湾。这里环境实在太美，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这里啊。与金门真正一衣带水，清晰可望，蒋军官兵活动晴天都在我们望远镜里，我团三七和八五高射炮射程确乎有余。海岸沙滩又长又宽，我们的炮就架沙滩上往对岸发射，打一阵子炮便开始用高音喇叭对准金门喊话宣传。蒋军还击，打坏我团簸箕大喇叭好几个。后来做好充分准备，只要蒋军往这边一打炮，我们的炮即以强大排炮战术，直到敌不敢再还击为止。是我胃中食盘中餐，哪能不听我的呀。
　　部队开始教唱解放台湾之歌了，歌词大意是解放台湾，实则是解放台湾的动员令。要打台湾了，大家异常激动，迫不及待。
　　
　　
　　10突然北上
　　准备攻打台湾？或许读者不能相信，因为好像没听说那时准备解放台湾嘛。似乎人们不怎么知道，1950年我军的确曾计划解放台湾的这件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然而令我们不解的是，解放台湾枪炮还未响，突然令我高炮12团紧急撤离集美，拖着雄伟的高射炮紧急向北。谁都不明白北去何地，糊糊涂涂浩浩荡荡向北。我坐在装满药箱的车里，一声不响地两眼盯住车外看不见的远方，小心眼里有点不怎么高兴。高高兴兴来解放台湾，现在可好，也不说个子午卯酉回头就走。怎么又不打台湾啦？到底还解不解放台湾啦？
　　炮车一辆接着一辆，翻过一座大山又一座大山，离厦门越去越远，一个劲往北。在武夷山某处山腰公路上住了一夜，路旁有个小村不过十户人家，没有谁入户借宿，就睡在车上。药箱就是床，我被安排和女同志睡一个车上，班长郑淑尹与我睡一头，她穿着衣服睡但我们挨得紧紧。她把我当成弟弟，我不敢将她当姐姐，她心里我是小小鬼，我心里她是女人。我觉得我不是孩子，是个男人，不平常经历使我早熟。真别扭坏了。动也不敢动，气儿不敢喘，上半夜根本睡不着，下半夜也只是半醒半睡。你别以为班长睡着了，没呢，我的不敢翻身不自在她全知道。半夜里轻轻声对我说，睡吧，胡思乱想干什么。未敢回声，依然不敢动弹。她把手伸向我额头，更轻轻说，你是我弟弟，你个小家伙那么紧张干什么，行军男女不在一起睡觉？第二天继续行军途中，班长把这个秘密掀了出去，笑话我人小鬼大，全班都知道了。高炮十二团属三野特纵，相当大，基本上接近一个师人员编制。
　　部队回到一年前离开的上海。去南京、舟山群岛、宁波、福州、集美转一大圈再回上海，我们已经是很有战斗力的高射炮部队。不仅三野，在全国，此时高炮部队并不是很多。返上海时间非常紧张，我们没有时间很好转转看看，这个已经正在稳步旧貌换新颜的人民城市。一回到上海就开始换装，领汽车白色大型防空网罩，汽车用三角木。我领了厚棉衣、皮大衣、皮靴皮帽还有棉手套，但没一样大小合适。最小号棉衣还嫌大，皮靴更不用说，像小木船。郑淑尹快速将我的棉衣下面卷起缝上，棉裤更是卷一大截，此外没有再好办法解决。
　　报纸告诉，美国飞机轰炸祖国东北了，先后5批13架次侵入我领空，扫射我东北边境地区辑安、临江、安东等地火车站、机场等建筑物，杀伤我居民24人，击毁我火车机车、客车和其他车辆5辆，击毁卡车2辆。后来接连不断地轰炸扫射我城镇乡村。美帝国主义竟然把战火燃烧到中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了总理兼外长周恩来的声明：“我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央人民政府，号召全世界一切爱好和平正义和自由的人类，尤其是东方各被压迫民族和人民，一致奋起，制止美帝国主义在东方的侵略。只要我们不怕恫吓，坚决地动员广大人民参加反对战争制造者的斗争，这种侵略是完全可以击败的。中国人民对于向受美国侵略并同样进行反抗斗争的朝鲜、越南、菲律宾和日本人民表示同情和敬意，并坚信全东方被压迫民族和人民，必能把穷凶极恶的美国帝国主义的战争制造者，最后埋葬在伟大的民族独立斗争怒火中！”
　　紧张地作好行军前工作，部队出发了，汽车和高射炮在上海北站上车，人当然同时乘车驶离上海。但不是客车而是“闷罐车”，亦即货车，不过中间夹着两列客车车厢，供机要及部队领导机关坐。
　　装载着高射炮和汽车的闷罐车，风驰电掣地直飞北方，北上北上，连着五天五夜未停歇。超乎寻常紧急，所去何方，大家都有数，心照不宣。将近沈阳站的半途车首次停下，通知紧急造饭，五天来一直吃干粮，第一次吃大米饭了。各有大行军锅，造饭没有什么艰难，还两菜一汤呢，吃得比啥时候都舒服。虽然只是秋天，东北大地已是银色世界，一片皑皑白雪。车又开动了，直奔最后里程安东市，许多同事情不自禁地想起毛主席的《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我们心里荡起英雄豪爽之气，将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迎击侵略者，或许牺牲在朝鲜战场上。
　　
　　
　　11跨过鸭绿江
　　部队在安东（现丹东）市下车，祖国最靠近鸭绿江的城市，卫生队歇脚在由化肥厂进去的一栋房子里，至此上级还没有传达此去目的地。部队有严格纪律，上级没明确通知前不许胡参谋乱干事，即使你心里知道行动目的，皆心照不宣地装不知道。
　　鸭绿江对岸就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硝烟弥漫，可闻隐隐隆隆炮声。要过鸭绿江了，到安东第二天，团长正式宣布我高炮部队入朝参战，进行了紧急动员。其实用不着动员，我们已箭在弦上，急着要入朝消灭侵略者。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不是目的，要通过朝鲜这个跳板，蹄子踏上刚刚诞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刚刚撵跑日本帝国主义岂容忍你美帝走日本老路。休想，欲将新中国扼杀在摇篮中么。
　　应该提示朋友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仅仅一岁，是躺在摇柯里的婴儿。不仅饱受日本鬼子欺凌屠杀，历经残酷的八年抗日战争，且艰难对抗八百万国军美制枪炮，已是精疲力竭疲惫不堪。刚从乱摊子站起来，国家穷得叮当响，百废待举从零开始，就在这个时候美国趁机发动侵略战争。得意忘形猖狂至极，麦克阿瑟、杜鲁门在威克岛会面断言，中国不敢出兵赴朝，麦克阿瑟扬言感恩节结束战争。欺人太甚，是可忍熟不可忍，穷困潦倒的中国人发出一个声音：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1950年6月25日朝战爆发，27日美总统杜鲁门令空、海军支韩，第七舰队同时侵入台海，以联合国名义纠集十六个国家，出兵侵朝。一个刚刚从战争废墟中走出来，面对的不仅仅是强大的美帝国主义，还有另外包括南朝鲜在内16国。然而吓不倒谁，中国人是硬骨头，勇于反抗侵略，敢于胜利。毛主席和军委急调13兵团开赴东北，四野主力38、39、40军集结于河南组成军委战略机动兵团。8月上旬，广州15兵团洪学智出差赴京，在前门站被邓华截住，命令到东北鸭绿江边13兵团任职。此时朝战局瞬息万变，特别紧张危急。8月下旬美机犯我东北领空，居然把炸弹投在中国大地上。9月15日美10军长阿尔蒙德少将，及所属陆战1师、步兵7师等共7万余人300多军舰，500多架飞机掩护，由朝鲜仁川登陆得手；9月16日，美第8集团军沃克中将，指挥由釜山开始向北反攻，且越过三八线，麦克阿瑟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10月7日黄昏，安东市隔江想望的朝新义州，被炸夷为平地。战况万分紧急，金日成将军急派朴一禹（副帅、内务相）来安东，紧急请求中国出兵支援，动作慢了朝鲜则不保。
　　50年10月8日彭德怀受命仓促受命，朴一禹第三次来救援。苏联原答应与中国一起出兵援朝，然一波三折，斯大林变卦不肯出兵，其原因当然是担忧。中国一穷二白，武器与美对比相差十万八千里，能不担忧打不赢这场力量天悬地隔的战争？毛主席有气魄有胆量有勇气，决定中国独自出兵赴朝。
　　10月19日朝鲜首都平壤失守。此时侵朝美军和李承晚兵已达42万，飞机1100余架，军舰300余艘，地面兵5个军15个师两个旅。也就是这一天，黄昏雨雾中38、39、40、42军和3个炮兵师，分别从安东、长甸、揖安渡过鸭绿江。中国人民解放军摇身一变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同时入朝的有邓华副司令员、洪学智副司令员、解沛然参谋长、韩先楚、杜平等领导。出发前朴一禹再来见，得知立马出兵热泪盈眶，说再不出兵问题就严重了，彭总司令员与其急着先期赴朝见金日成首相。出国第一仗怎么打，兵分几路，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构安置何地等等，必须与朝鲜人民领袖协调商议。此时西线伪军第2军已进到顺川、新仓里、成川、破邑一线。美军更是由东线西线中线气势汹汹北上，朝军完全无力对抗，地地道道败走麦城。彭总司令先期进入朝鲜，风险非常之大，说不准与北上之敌不期而遇，且天上有敌机地面有飞弹。但彭总无所畏惧，这是他一贯风格，历经三日三夜辛苦，终于与行踪不定的金日成见面。
　　此时高炮十二团还在上海换装，等到我们高射炮在安东下车时，在朝我志愿军已首战告捷。（入朝后1951年，我高炮12团扩编成高炮六十三师，下属三个团。分别是607团、608团、609团。班长郑淑尹和我都在609团，原男女护士班打散分别调至三个团。）利令智昏的侵略者，开始并不知道中国人民志愿军已经入朝，首战实为遭遇之战，时间是1950年10月25日。志愿军40军118师，与疯狂北上敌军遭遇，原本暂时不想消灭他们的，时辰未到。未达目的地就动手，对战略目标不太有利，可敌不识好歹，无奈才给其迎头痛击。生捉敌伪好几百，内中还有3名美顾问俘虏，歼敌一个加强营。后来，10月25日这天，被定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纪念日。
　　被痛击得晕头转向的敌人，还不肯相信遭遇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呢。美国仍然断定中国人不敢出兵，没有这个胆量与强大的美国军对抗，仍大胆冒进北犯，将抵近鸭绿江边。好嘛，那就打嘛，部队尚未全部进入朝鲜情况下，被迫无奈开始了第一战役。这是10月25日至11月7日，首次战役即歼敌15000余，粉碎了敌感恩节前占领全朝鲜之梦。此后我们团开赴朝鲜，迎战猖狂至极的敌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