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广场舞的女人

　　跳广场舞的女人
　　鄂西北山区B县，刚入秋，气温就陡地降下来了。这天晚饭后，黄喜凤领着十五个年龄不一的女人花蝴蝶般漫步在沿河公园的长廊上，河叫清溪河，是B县的城中河，呈东西流向，河对岸几栋新开发的黄色楼盘有层次的耸立着，河中间一座美丽的拱桥静静躺着，行走在长廊上的人们或悠闲地看着从橡皮坝上奔涌而下的小型瀑布或感受着山风的吹佛，神情皆很惬意。
　　“今天真是吓人，看到M镇的三个代表队表演时，我真担心死了，人家的队形、道具变得多整齐多好看，真是精神可嘉，平均年龄比我们大多了，还有70多岁的人在跳呢！”走着走着，王芝兰说。她说的是下午参加的县里举办的广场舞预赛乡镇组，一个月前，县里的报纸电视上都打出了广场舞比赛的广告，黄喜凤看到广告后，心情特别激动，为了能让舞伴们几年的爱好和成果也展示在众人面前，她主动找经常跳舞的一个镇里老领导请求参赛，老领导叫赵灿花，她对她的热情很是欣赏，想着X镇怎么说也是B县人口版图第一大镇，不拿出个节目也说不过去，第二天就写了个请示，找主要领导批了近2万块钱算作经费。黄喜凤是个52岁的女人，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在县城当了一名教师，儿子还在省城读大四，她自己和老伴儿依旧守着镇东街巷子里的一个小精品店，生意不好不坏，够老俩人的日常开支。得到领导的支持后黄喜凤的心情格外激动，她把这当成了自己短暂的事业去操心。先是和赵灿花一起商量参赛人选，又花一天时间在电脑上逐个地看广场舞视频，头晕眼花时总算选准了一支舞《走向复兴》，这是个串烧的舞曲，先是放着一段激昂的《钓鱼岛》，再接着稳中求进地唱着《走向复兴》。当她把排练舞曲名称和选准的衣服告诉舞伴儿们时，大家纷纷表示不理解，那衣服是暗蓝的迷彩服，和时下流行的花样繁多的舞蹈服格格不入，还有个原因，大家舞龄都长，会跳的舞多的是，随便选个扇子舞啊什么的也会跳得很出彩。黄喜凤当场就用了一个高大上的理由把她们全说得低头不语，算是默认。她说选这个舞曲理由有三，一是歌曲与众不同，动作有劲，帅气；二是比较切合时政，体现了爱国情怀和国民热议的中国梦；三是人要不断学习，老跳什么扇子舞，太没挑战性。
　　舞曲敲定后，黄喜凤就带着一队人马早六晚十地练习，为什么早六？夏天太阳大，早上凉快，不耽误大家上班时间。为什么晚十？因为镇上只有一个文体活动场所，每到夜幕刚刚降临，忙了一天的女人们就习惯性地来到文体站的院子里舞动，在曲子里找到灵魂的休憩，在伸展里得到身体的放松。其实镇上还有两个临时的小场子，一个是超市的门前，可惜地面不太平，在那里跳舞是因为文体站场子已经容不下越来越多的人，只好分流；一个是电器商贩的店铺门前，挂着个霓虹灯绚丽地旋转，从DVD里流淌着或柔美的交谊舞曲或超级嗨的的士高音乐，不一会儿就聚起很多人或夫妻俩俩相拥而舞或单人忘情地扭动，店子在街中心的路边，不时有路过的人从车子里伸出头来观望，有时会听到一句本地人发出的感叹：“别看是小镇，精神也确实需要释放了！”客观地说，黄喜凤的这支元老级队伍凝聚力一直经久不衰，跳舞的人不能个个参赛，她觉得该照顾大家的情绪，所以每晚陪着她们跳，9点散场了，她们才开始排练。
　　文体站场子周围都住着居民，黄喜凤怕扰民，每次排练都刻意把音响调到最低，到10点立刻收摊儿。有次跳得尽兴，忘了时间，旁边的住户从窗子里呵斥着，几点了还跳？她不好意思地赶紧关掉音响，招呼大家散去。早间她们就拿着便携收录机到不扰民的学校操场练习。这样坚持了半个月，大家的动作都基本到位，队形也基本整齐了，不幸的事却传来，其中一个人的老母亲突发重病，躺在医院需要女儿照顾。那人说这话时，脸色凝重却吞吞吐吐，难为情的意思表露无遗，黄喜凤先是一愣，马上又一振，没事，你回去吧，当妈的不容易，关键时刻该尽孝心。那人第二天刚走，她就惆怅起来，离比赛还差七天了，找谁再替补呢？找这个，这个说上班忙抽不开，找那个，那个说早上起不来，时间紧，缺一个人，二十多天的排练就算泡汤了！人员空缺两天后的晚上，她才注意到一个舞伴身后经常跟着读大学放暑假的孩子。哈哈！她当场开怀大笑，就让小冉跟着一起跳吧！那女孩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听着一怔，不行吧阿姨？我从来没跳过呢！你行，咋不行呢！年轻人学东西快，不像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黄喜凤极力说服着，那女孩才畏难地点头。
　　那晚之后，小冉便加入了广场舞排练的队伍中，天刚蒙蒙亮时，这群集中了生意人、医生、公务员、学生的一班人就在学校操场一遍遍练习出场，一遍遍伴着收录机里的音乐跳着，一遍遍在结束时喊着“一二一”地退场。小冉刚接触，只是机械地跟着大家的动作吃力地做着，练习五、六遍后竟然渐渐像模像样，只是有些动作还不很到位。中间休息时，黄喜凤就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示范，果然是年轻人，三天之后，这女孩竟能完全跟上了。
　　这天8点，刚刚下了场暴雨，烟站楼顶的一根电线被风吹掉，耷拉在半空，极不安全，全镇因此停电一小时。赵灿花早请来了县里的舞蹈老师在文体站的院子里等着大家一起排练，接受老师的指导，以保证舞蹈以质量取胜。黑漆漆的场子里地面湿润润的，黄喜凤就给大家打气，同志们，我们已经辛苦了20多天了，今天领导好不容易请来了专业老师指导，大家要克服停电的焦躁情绪，使劲儿跳。说话时，文体站的站长已经牵好了发电的灯，亮度虽然弱，却使所有人精神振奋。专业老师是个短发的优雅女人，看了一遍排练后，她礼貌性地给予掌声，连声说，不错，很不错。接着她委婉地建议，大家出场有些不整齐，建议上了舞台定好位后再掐着音乐前奏由后向前一排排转身起来面向观众，如此，就有了层次感。出场动作大家排练了很久，几乎形成习惯，黄喜凤听到这建议后，虽然觉得很好，脸上却同时掩饰不住地焦急，但她还是识大体地一边号召舞伴儿们赶紧按老师说的蹲着定位，一边指导定位好后喊着站长放音乐，口里还在指挥，后一排起，后二排起，后三排起，后四排起，好，开始跳！折腾了2个多小时后，大家脑袋里总算形成了定性思维，进入了状态。
　　这样又起早贪黑排练了四天，一队人马在一个立秋的早晨叽叽喳喳，兴致盎然地搭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车上的气氛相当热闹，黄喜凤对赵灿花说，那天专业老师说让我们最好在后排拉个国旗，你怎么看，我觉得挺新颖的。对方说，那得临时做啊，结尾的造型是倒三角，后面一排人站得挤，要拉展一面旗，人势必要再分开些，还得找个地方重新排练。黄喜凤不以为然地高叹一声，没事，反正晚上才预赛，我们下午就到沿河广场找个地儿排练，你就请站长辛苦些，去做旗帜。正说着，赵灿花手机响了，喂，什么，预赛改到下午了？到影剧院？哦，知道了。她放下电话就转头对着黄喜凤遗憾地说，改场地改时间了，来不及了，按原计划进行吧。（qq空间经典友情日志）
　　下午2点半，影剧院里人声鼎沸，舞台上聚光灯闪烁，穿着白色衬衣的帅哥主持紧随穿红色礼服的美女主持款款走上舞台，“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展示民间精彩，舞出幸福生活，经过一个月的筹备，B县广场舞大赛预赛终于拉开序幕，今天下午是第二场预赛，参赛的有来自县内的17支代表队，我们将从中选出5支代表队进入明晚全县的决赛好，下面有请来自M镇M街村的代表队！”主持人的话音刚落，20个左右光鲜靓丽的女性就拿着黄灿灿的彩球欢快地步入舞台，队伍一会变成了一字，一会儿变成了十字，一会儿又两两组合，甚是提神。第一支队演完，又接着上演了好几支，有美轮美奂的扇子舞，有帅呆了的佳木斯舞，有性感妖娆的拉丁双人舞，黄喜凤越看，心里越揪得慌，越看额头上越冒汗，临上场时，她招呼大家都穿戴整齐到后台集中“训话”，她们跳得好，但都没特色，我们的服装、选曲有特色，大家不能泄气，记住，面带微笑。”在她的鼓气下，这班以中老年人居多的女人们个个表情坚定，从容地走上舞台。“铛里个铛，铛里个铛”当音乐响起，这群来自小镇的女人们昂首挺胸，踏步、踢腿、伸展，完美地演完所有的动作，向观众深深鞠躬，整齐地离开舞台。3个小时后，预赛结果出来，主持人宣布获得第二名的是X代表队，她们立即忘记了矜持，在会场像花季少女般紧紧拥抱在一起，眼里有激动，有欣喜，更有笃定。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鱼肚白，黄喜凤又一个个敲门喊着这队人起床，走上沿河广场，广场上有着晨间特有的清和静，远远地望着，只有两拨人在锻炼，都在练太极，一拨人穿着纯白太极服，一拨人穿着纯黑太极服，黄喜凤看着忍不住地想笑，她想起了女儿给她买的佰草集太极泥，一半黑一半白，黑的祛除毒素，白的补充营养。从他们身边分别经过时，她很纳闷，为什么要穿黑色呢？这服装跟这美丽的风景反差好大。正想着，赵芝灿叫着，啊，是报社的人呢！哦？黄喜凤若有所思，难怪，文化人就是这么与众不同，黑色代表低调，稳重，深沉，也算是符合他们的特质。
　　她们本想在黑色队伍的旁边排练，想想太极是极阴柔的东西，这《走向复兴》的曲子一播放，太吵人，还是不妥，于是又继续往前走，看离的够远才摆下阵来。
　　午饭过后，她们开始张罗着请一同邀来的化妆师为她们擦脂抹粉，暗蓝色的迷彩服，鲜红的蓓蕾帽，红色的靴袜配上雪白的手套，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瞅，还真是光鲜靓丽，别有一番味道。期间赵灿花又接到通知，广场舞是大众的活动，赛场设在影剧院，容纳的观众数量太少了，如果不下暴雨，还是决定设在沿河的人民广场。一班人又开始啧啧感叹，刚刚熟悉了剧院的场子，还不知广场的舞台到底有多宽，我们这个舞蹈摆的四个方块，场地小根本摆不开，看不出效果。一群人议论着又觉得不放心，必须到场地彩排试试。
　　场子基本搭好时，天空依然布满乌云，但搭台调灯光的师傅们依然敬业地布置现场，来试舞台的队伍已经排了好几个，黄喜凤就拉着大家赶紧排队，争取早点儿试。轮到上场时，她们才发现场子不够大，后面只有一个幕布挡着，脚下一不小心可能踩空，前面不能太跳前，这样一来，整个队形无法完全变开，本来很大气的队形，看起来却很小家子气。看到大家都有些沮丧，黄喜凤说，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尽全力搞好，大家别灰心，我们大不了把步子放小些，变队形时都小心些。
　　夜晚来临时，天空却很善解人意地拨开乌云，整个广场黑压压的一片人，市县领导依次就座，领导致辞后，一场民间文化的盛宴在县直代表队带来的欢快的《张灯结彩》中拉开序幕。X镇的出场顺序在第六，黄喜凤倍感压力地欣赏着这些决赛的精英队伍表演时，所带队里的张小欣却双臂环绕着挤进她，黄姐啊，我肚子好疼，这河边风好大，太冷了！黄喜凤一听，眉头立即皱成一簇，啊呀，你赶快去，小冉，你陪她去，赶紧帮着给她到附近药房买些诺氟沙星消炎药。张小欣和小冉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不知从哪儿借的开水，拿着药盒子，随时准备服药的样子。舞台上的精彩吸引着上千人的目光，一个个上演，《鼓盆歌》、《花儿这样红》别具韵味；职教中心代表队的《华丽出场》、林业局代表队的《最炫民族风》更是帅气十足，性感十足，活力十足这些节目早在预赛时，现场观看过，可黄喜凤依然禁不住地啧啧赞叹，她的心瞬间在喧闹中黯淡起来，生活在小镇和县城的区别难道就这么大？M镇跳广场舞的多数是些老年人，有两个年轻人就算很显眼了，而县城却是另一种景象，年龄有差异，连指导老师听说都是从市里请来的，有些队伍光服装就换了几套。县里的活动场地环境这么优美，人们可以很悠闲地漫步在沿河公园，而在小镇，人们却只能窝在巴掌大的文化站院子里打发时间，年轻人多数不愿意出来，趴在电脑前，或者打打麻将，如果X镇的沿河路工程搞好了，那X镇的人民也会像县城的人们那样怡然自得，舞动在美丽的沮水河畔，快的，很快就会的。想到这里，黄喜凤的心里突然就敞亮多了。她打起精神，带着女人们随时准备上台。
　　“接下来，有请X镇代表队为大家带来帅气十足的《走向复兴》。”随着主持人的报幕，随着音乐响起，灯光聚焦，黄喜凤她们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为X镇争光的信心，带着为X镇广场舞能走向B县的自信，带着浑身的精气神斗志昂扬地跳起来，或许，是因为不适应舞台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不习惯聚光灯照射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原因，黄喜凤自己也无法自控地在动作上出了岔子，紧接着，后面的王芝兰也动作失误，还好，她们都及时调整，不动声色地追上了节拍，还算圆满地完成了所有表演。像是经历了一场战斗，像是经受了一场考验，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当她们走下台，回到观众群中时，听到人们不一样的评论：“刚才那衣服不好看！”“刚才那衣服很有气质！”黄喜凤还来不及去细听，女儿突然从人群里跑过来，“妈妈，您们跳的很整齐，已经很完美了！”说着，乖巧地递来一瓶矿泉水。
　　比赛结束，宣布分数的时候，X镇代表队的分数并不靠前，甚至靠后，大家遗憾地走进茶城的巷子里一家预定好的餐馆时已是22：00，站长点的菜很多，色彩也算好，火锅里的鸡肉周围漂着火辣辣的红椒，底下的酒精温柔地燃烧，黄喜凤夹了一块鸡肉递到口中，却禁不住地连咳几声，呛出了眼泪。哎，今天发挥得还没有预赛的好，我不是遗憾名次排在后面，我是遗憾，在5个乡镇队伍决赛中，我们不该还倒退了，都怪我，没有组织好大家，自己还出了岔子。黄喜凤颓丧地感叹着，低着头拿了一张纸巾粘着眼泪。我敬大家，她说着，端起一杯啤酒霍地站起来。谢谢大家这么多天的配合，大家都辛苦了，期间，为了集体的荣誉，排练时我脾气大，吆喝过谁，都不要放在心上。她说完，头一仰，咕咚咕咚把一杯酒灌进肚里，又继续为自己斟上第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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