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的床头语

　　奶奶，为什么要把衣服放在这里？
　　迪子小时候睡在奶奶旁边时，总会用疑惑的声音问奶奶这个问题。
　　她睡在奶奶的身旁，小巧的身体像玩具般摆在木床上。虽然幼小、呼吸平缓，但异常矫健活泼，就连睡觉时也不安分。寒冷的夜晚，她的身体拱起被子，中间空荡荡的，冷风趁隙而入，吹凉了老人的胳膊和肩膀。随即老人拿一件宽松柔软的毛衣放在她和迪子之间，用手压好被子。这样，衣服堵住了冷空气，她也就不觉得冷了。后来当迪子看见时总会问奶奶为什么？于是她想了想解释道：因为怕老鼠钻进来咬你啊！
　　这天早晨，老人吃罢简单的早饭，便趴在窗户上，睁着带有白翳的弱眼，望着窗外热闹非凡的街道。
　　一向勤快洁净的她，总是一刻不停地在家里忙活。缓慢的脚步和微驼的脊背依然带着年轻时残留的活力，走动时衣服不断发出窸窣的响声。然而，今天她却忘了洗碗擦桌子，心思全放在了盼望上。
　　前不久，她的孙女迪子打来电话，不过是打给儿媳妇的。她耳朵不好，但依然竖起耳朵听，天真地以为可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过几天放假？要不要回家。迪子问母亲。
　　肯定要回家，不回家你在学校干嘛？她母亲说道。
　　马上要毕业了，我想在学校看看书。她有点委屈地说。
　　带书回家学习不是一样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怎么老是要我回家？迪子反问道。
　　过节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再说，你奶奶也盼着你回来。她母亲解释道。
　　好吧！那我回去。迪子无奈的说。
　　她母亲高兴的挂掉电话，大声的说给旁边的老人听。迪子的母亲由于极其高兴，用极少见的耐心讲给老人听。她听后，衰朽的黑色面孔顿时生动起来，脸上波动的皱纹刻画出一幅抽象画，然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迪子母亲知道她交了男朋友，而且不是本地的，所以她极其不满意，屡次劝她分手，然而毫无效果。好在她们还没到结婚的地步，所以她也只好顺其自然。不过一到了节假日，她便要求迪子回家。她担心她一个人在学校，那个男生会去找她，说不定还会在一起过夜呢？想到这，她便不敢往下想了，别的倒没什么，唯独这件事才是她最担心的。倘若真怀孕了，她的脸都不知往哪搁所以，每次过节放长假她都会要求迪子回家，容不得她万般推辞。
　　上午十一点，迪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牵着疲惫的行李箱到家。她在火车上没睡好，困的不行，熊猫眼在熟悉又陌生的家中望来望去，却不见一个人，再加上静悄悄的，愈发觉得无趣。走到房中，才发现窗前奶奶的背影。她又有点高兴了，撒娇般的叫道：奶奶！奶奶！老人这才转过来，紧张的脸蛋顿时松弛下来。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到？老人问道。
　　车上耽搁了，后来等车又晚了。迪子解释道。
　　肚子饿吗？要不要我煮点面条给你吃。
　　我不饿，就是困的慌，我得先睡一觉。
　　那你睡吧！我去洗碗了，早上的碗都忘了洗。
　　老人走到木桌前，拿起小小的钟，眯起眼看时间，她这才发现快到中午了。于是蹒跚地走到与客厅仅隔一块玻璃的逼仄厨房，开始忙活午饭。她想到迪子在家，必须多弄几个菜。于是正准备出门买菜，随即她又想到，迪子刚睡觉，不能吵醒她，还是算了，等到晚上她母亲回家再说。
　　老人独自吃完饭，走到房间，盖好了她的被子，就像迪子小时候那样。随后，她坐在那，看着孙女发呆。她每天除了做家务，剩下的时间都在发呆，坐在那胡思乱想。倘若心里有一点委屈，她便可以联想到很多事情，足矣伤心一整天！实在无聊时，她也会走到窗前，看着欣欣向荣的街道。看的多了，一些常常往来的人她也都记在心里了。
　　下午，阳光射进房间，逐渐向前侵袭，快要攀上迪子的床时，又开始退去。直到黄昏，天色暗淡，她才第一次醒来，她睁眼看了一下屋内，还想睡去。不料肚子空荡荡的，禁不住想起来吃点东西。
　　老人做了她最爱吃的面条，然后看着她吃面。迪子一边吃一边孝顺的和她说话，声音纤细柔和，轻飘飘的传入她的耳中。迪子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全是日常的小事，不过老人也爱听这些日常琐碎，所以也不觉得无聊乏味。
　　晚上七点，她母亲下班回家，老人已煮好了喷香的饭菜。她顾不上这些，一个劲的和迪子说话，问的大都是她和男友的事。迪子其实早已打算和比她大两届的男朋友结婚，所以自然是整天腻在一起，不过她不敢跟母亲说实话，总是说一半瞒一半。最后，她夸张地抱怨路途的遥远，坐车的艰辛，要求母亲补偿她。她母亲看着她委屈的表情，答应明天带她去买衣服。她这才收了别扭的表情，堆出笑容看着母亲。
　　家中只有三张床，弟弟占去一张，老人和她母亲各一张。她母亲问迪子跟谁睡？她毫不犹豫地说：肯定是和奶奶睡啦！老人想听的便是这句话，儿媳妇脾气不好，孙子又不爱搭理他，她可是憋着一肚子话等着迪子回家呢！
　　一家人外出散步后，回到家便早早地睡下了。老人和迪子一人床头一人床尾，时不时地扯上几句话。这时迪子一直在玩手机，谈话基本上是老人问她问题。她一边在网上和男友聊天，一边耐心地和奶奶说话。过了一会，迪子男友打来电话，聊了十多分钟才结束。这时，她放下手机，爬到了床头，同小时候一样和奶奶头挨着头。她还记得小时候问的幼稚问题，虽然奶奶没说实话，但她上学后，也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她还记得小时候，奶奶胳膊上松弛的肉向下耸拉着，一层老皮包裹在外面。她感觉奶奶的手比棉花还要柔软，手放在上面舒服极了，所以总喜欢捏着奶奶的胳膊入睡。
　　现在她和奶奶又睡在一起了，面对着面，互相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她对奶奶说：你好像瘦了点，吃饭没胃口，是吗？
　　没有，就是老了，吃的比较少。老人说道。
　　母亲脾气不好，你没有生她的气吧？
　　现在不生气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孝顺我的。
　　恩，她就是性格不好，说话莽撞。
　　我知道，你和那个男生怎么样了？老人反问道。尽管迪子母亲不赞同，但老人还是站在孙女这一边的。
　　也没什么，和以前差不多。她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没有睡在一起吧？老人笑着问道。
　　奶奶，你想哪去了，怎么可能！她半笑半怒的说。
　　没有就好，你们还小，将来的路还很长。
　　也不长了，就快结婚了！迪子调皮地说。
　　还没毕业呢！真不害臊。
　　奶奶！以后我的儿女还交给你带啊！我感觉你特别会带小孩。
　　呵，别在这说瞎话了，到时候我的坟上都长草了。
　　不许胡说，你可是要活两百岁的。迪子一边说一边蒙住奶奶的嘴巴。
　　傻丫头！就知道说胡话。老人又笑了。
　　呵呵，谁叫我是您带大的呢！
　　好了，不早了，睡吧！老人说着便去拿床边的衣服。
　　奶奶，现在可是早秋！迪子阻止道。
　　哦哦，我忘了。
　　睡觉吧！睡觉吧！说完，老人便甜蜜的入睡，眼角无法控制的岑出一滴似浊非浊的幸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