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肉饺子

　　不知不觉，冬天来了。走在街面上，黄叶洒落满地，踩在上面软软的，我不时地提醒自己，脚步一定要轻一点儿，千万别惊动了对生命的眷恋。寒风骤起，落叶飞舞，每逢一个传统节气，尤其是冬季，人们总会想到吃，包顿饺子也会被冠以各种各样的主题。
　　在一年一顿饺子的年月里，每到大年三十儿，我家里总会忙活儿着包饺子，从中午到晚上。父亲负责拌饺子馅儿，母亲负责擀饺子皮儿，我和妹妹学着大人的样子，两只手捧住皮和馅，一起用力地捏，挤得饺子馅哪哪都是。忙活了一个下午，窗外零星响起爆竹声的时候，盼望了一年的饺子终于下锅了。等到父母端起碗筷的时候，小孩子们早就吃饱了，但还直勾勾盯着饺子不走，那是因为没吃出来钢镚儿。父亲把我们认为没有钢镚儿的饺子夹一个放在嘴里，总是爱说简单的两个字：好吃。看见哪个饺子像有镚子的，也不管肚子的强烈抗议，我和妹妹抢着夹起碗里的薄皮大肉丸子放在嘴里。直到钢镚儿吃出来，才跑到外面疯去。
　　小的时候没有在意吃进肚里的饺子是什么馅，只是觉得油汪汪的好吃。长大了一些，我们发现父亲拌饺子馅的时候，总是只有肉、调料和大葱，对于一年见不着多少荤腥的小孩子，纯肉饺子当然是再好不过的美味了。父亲看出了小孩子们的小心思，边拌馅，边对我们做个鬼脸说：饺子是一家人忙活了一年才吃到的一顿最好的饭，不管家里有钱没钱，饺子馅儿一定要纯肉的，我们小时候年根儿吃上一顿饺子，不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打死也不离开饭桌。母亲在一旁算计着攒了一年的肉票还够买几斤猪肉，顺便给我们讲起他们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吃饺子的故事。
　　肉类可以在市场上随便买到的时候，我家吃饺子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每个礼拜休息的时候，照常是父亲津津有味地一手抓盆，一只手用筷子朝一个方向飞快地拌馅，母亲擀面杖下面不停地推出圆溜溜的饺子皮，上小学、上中学的我们跟着父亲母亲认真地包饺子。每次吃饺子，父亲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吃相，自己夹一个放在嘴里，依旧说着他爱说的“好吃”两个字，不时地把饺子夹在母亲和我们兄妹的碗里。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饺子一直是纯肉馅的，猪牛羊肉。从人们对荤腥的极度渴望，一直到讲究食材的营养搭配，无论别人家饺子馅的内容怎样丰富多样，各种流行的做法吃法层出不穷，但我家的饺子馅从来没有变过。
　　偶尔地，在饭店里吃到过一回饺子，猪肉白菜和羊肉萝卜的饺子馅，我倒是觉得比家里的纯肉馅可口多了。转眼几年，飞速发展的餐饮市场，不断冲击着每个家庭的餐桌，尤其是饺子，饭店里茴香、尖椒、西红柿、蘑菇、木耳、虾仁，全部包进了饺子里。超市里荤的、素的，各种馅儿的速冻饺子，只要你能叫出名字的，琳琅满目。每次回家就要求父亲在吃饺子的时候，搭配点其它菜类，哪怕是尝试一下。父亲也不发表意见，埋头专著他的饺子馅儿，到饺子端上桌的时候，照旧是纯肉馅的，不管别人提出的意见，他自己夹起一个来放进嘴里，像是专门和大家做对，努着嘴说好吃。后来，为了能吃到区别于家里纯肉馅的饺子，我经常去外边吃，小城里的饺子馆差不多我都光顾过。每次碰到家里吃饺子，我总要给父母讲我在外边吃到的馅儿不一样的饺子。父亲静静地听着，在我讲到结尾的时候，他总要夹着一个饺子放进嘴里，高声说好吃。
　　我成家以后，离开父母到另一个地方工作生活，安家落户，饺子也经常吃到，但是仔细品味对比，还是父亲拌的纯肉馅饺子有味道。慢慢地，对家里饺子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浓，好在相距不太远，可以经常回去，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包饺子，馅儿照例是纯肉的。在父亲查出癌细胞扩散的那年冬天，一辈子不愿进医院的老人，被我们强迫着住进了医院。我每天下班回家做一点饭送过去，周六、日休息时候，在家里专门包了纯肉馅饺子，给父亲送过去，老人的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把喂到嘴边的饺子咬一大口下去，身体虚弱他还不忘了攒足浑身的劲儿说“好吃”，但胃液已经无法吸收肉食，无情地摧残着老人家不停地打嗝，就连一旁的大夫和护士都忍不住把脸扭在一边，默默地抹去眼眶里滚动的泪花。
　　现在父亲不在了，我家每次包饺子，还是纯肉馅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