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还未走远（二）

　　打小的时候成长在奶奶身旁，爷爷倒是没有奶奶那般亲切，只是印象更多的倒是他的沉默罢了。习惯了这样的姿态了。
　　爷爷写的一手的漂亮的毛笔字，极好的。他是读到过高中的人，文笔自是不用多说，爷爷出生于地主家庭，在那时的年代，却是真的不可多得，只是后来解放了的时候，幸运的没有被打成地主罢了。听得爷爷说是他的奶奶是一个善良的人，在饥荒年代，用自家的储粮救得了一村人的性命，自此之后，这贫苦的人们倒是对她感恩戴德的。
　　所以在解放的初期，人们是齐齐的闭了自己的嘴，硬是勉强的躲过了这祸事，只是被打成了富农。要不得，怎么会容得我们有今天的好日子。
　　这救了一个村子性命的，也同样救了自己性命的老人自是积了德的，活的了95岁的高龄，于1985年过世。也真是应了那句好人有好报的话语。
　　这都真的是极对的。古人们总结的东西。
　　爷爷和奶奶是生于同一年的，均是1938年的人。那时候的倒真的是一个战乱的时代，连年的战争生生的让一代的人自此没有了安分的时日。
　　不过，北方的偏僻的地方，倒是极其幸运的。
　　这里躲过了战争，躲过了时殇。
　　奶奶自小就生活的困苦，她有9个兄弟姐妹，旧时的人，孩子是倒是不少的。所以贫困，自是可想而知。
　　奶奶姐妹7人。她曾在一个夜晚讲述过自己儿时的贫苦。
　　这些孩子饿的受不了的时候，便自己去找野果子吃，争着抢着，她们深深的体会过饥饿的痛苦。
　　我们姐妹几个每个人争着抢着去抢那些果子，看着真是香啊，那种小果子，我们这几个远远的望见了，就一个个的争着抢着跑过去，我和我姐姐总是跑不过她们几个，气的我们俩都要哭了，她们啊，就是欺负我们俩是小脚，跑不动。等我们两个气喘吁吁的跑过去了，那些树，连叶子都没了，被她们直接捋了一地，然后一个个的我们只能在细枝末节上搜寻一些小果子。她们几个狼心狗肺的，就一个个的吃着，哪还管得我们呐。
　　那种小的山桃子，有杏子那么大，上边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毛毛，要是毛毛落在脸上啊，痒的要死。可她们哪还顾得着这个啊，直接一大把的放在嘴里，嚼起来的时候，整个嘴巴都是塞满了的，边嚼还边笑着，炫耀着自己的多。
　　那个时候啊，想起来真是傻，我们几个走过的地方，跟扫荡过的似的。一片狼藉。不过那果子是真的香啊。奶奶说起这个的时候，都会咂舌。
　　我们几个之中啊，跑的最快的便是我家老三，她没有缠脚，还是几个之中年长的，她每次抢的到的野果子是最多的。不过她也是极好的，会把自己的给我们几个都分一点。
　　我们吃完之后，整个脸啊，哪还能看啊，像个大花狗似的。一个比一个脏。只是那时我们哪还顾得着脏不脏啊，能不饿肚子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那时的我们是真的饿啊。
　　年老的人，自是有许多的故事的，她们的经历，是一部史记，只是带着沉重的时光的沧桑感。这也是不容忽视的。
　　只是后来，才听得长辈说，奶奶的三妹自极早的时候便去世了。似乎是得了白血病什么的。倒真是十足的可怜罢。听得她那时还不满30岁。留下了一双幼儿。只是她的丈夫自此便再也没有娶别人，硬生生是把自己的两个3岁的和一岁的幼儿抚养长大。
　　或许，苦命的人，是连这上天也放不过了的吧。谁会料想到，那可怜的北方的汉子，独居一辈子的人，是在年老之时也过不了多少安分日子的。
　　大的儿子是前几年得了白血病，跟母亲一样，就那样撒手人寰。自此，儿媳妇倒是找的了上门女婿，只是苦了这年老的将近70岁的老者。自小就偏袒大儿子的他，是得罪了小儿子的。
　　时至今日，依旧过着寄人篱下的时日。
　　或许苦难是注定伴随他一辈子的罢。那样的活着，倒是真真的累。
　　我是识的他的，消瘦的不再挺拔的北方的汉子。苦难追随了一生的人呐。谁会看到他的悲。
　　前些时日听得父亲说起他，说他更是苍老了不少了的，年逾70的老者，已而还干着年轻人干着的重活，以挣得些许的钱来维持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我无法定义真正的苦难。只是我定能感受到，所有人看得他的眼光都必定是带着不少的怜悯的。只是，我们不是救世的主，哪能帮得了这可怜的人儿摆脱无尽的苦难。
　　做不到，求不得。
　　奶奶静静的说着，讲述着，年老的声音，带着时光的沧桑感。在黑暗的夜里，愈发的让人感到无尽的悲悯。只是，原谅我的无能为力，我无法理解她那时的苦痛，就像所说的，白天不懂夜的黑般。
　　后来的时候我也吃过那种奶奶所说的小小的山桃子，小小的，吃起来瑟瑟的，只有少许的水分，而且核还特别的大，我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真是不知道那时的奶奶是如何把这极难吃的物填进肚的。
　　直至后来的时候，偶然间读到了林清玄的文章，他说起自己那时的困苦。兄弟姐妹首先拿到饭的时候，便是往自己的碗里吐一口唾沫，生怕一转眼被别的兄弟姐妹抢走。
　　那时的我，倒是对于奶奶说得的饥饿有了些许的定义了，只是我真的无法体会到那种无比真切的饥饿。
　　奶奶小时候是受过不少苦的人。在那个贫苦的时间里。受苦，似乎成了生命的常态。
　　然而爷爷倒是好些的了。地主的家，似乎是有过秀才什么的，这倒挺是不错的。所以爷爷在那个年代还有得了机会读书写字。
　　父亲是极喜欢给我们讲述家族的事的，算是家族吧。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昏黄的土地之上，扎根于此。
　　所以许多的事，便是我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的。他是一个乐忠于讲述的人，尤其是过去的事。跟他苍老了的母亲一样。
　　是不是每一个渐渐苍老的人儿，都会喜欢记忆和讲述呢？这口语相传的故事啊。
　　而我更是一个乐忠于倾听的人。自小便听得了太多太多的故事了。
　　当一个倾听者是何等的幸福，听着他们讲述着那些我不得而知的过往，这些故事带着时间的印记，硬生生的添了不少的意味。
　　和奶奶在一起的那些时日，夜夜的我都是枕着故事入眠的。
　　渐渐长大了的我，看到那可爱的哆啦A梦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掏出一件件的物品之时，便傻傻的想，能给我们讲述那么多的故事的奶奶，是否也有着同样的和哆啦A梦般的百宝箱，只是那里边，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如此的神奇呢。
　　爷爷也是有许多的故事的，只是他不擅于讲自己的的那些过往，年老的人儿都是有莫多的故事的，这是不容置疑的，只是他倒是跟奶奶不同。
　　如果说感性是女性的特征，那么男性则是更多的理性的，他们更多的理性在于，不会轻易去讲述和回忆一些自己的故事，他是会讲述一些古老的故事的。
　　比如，在些许的夜晚，这苍老的人儿便替得了奶奶，给我们换个口味，然后开始自己的故事。没有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的童年，我们却有不少的同样精彩的带着中国色彩的传统的那些故事。
　　比如野鸡蛋的故事。
　　爷爷开始讲他的故事的时候，我们倒是极认真的。生怕听差了一个字。这比奶奶的故事更具吸引力的童话，更加的有着吸引力。就暂且定义于它为童话吧，虽然这新词是洋人的东西。
　　从前，有一个人，到山上去砍柴，他背着斧子上山去了，然后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偶然遇到了一窝野鸡蛋，硕大的棕褐色的一窝鸡蛋，对于他，无异于是遇到了珍宝般的高兴。
　　爷爷在讲着这些故事的时候，是很慢很慢的，苍老的声音更是无比低沉的，他故意的拖长了每一个字的音调，显得更加的具有一番神秘色彩。我们会更加的安静下来，秉着呼吸，期待这故事情节的进一步的发展。
　　他特别地开心，就急匆匆的把这些鸡蛋揣进兜里，下了山，连斧子都忘了拿了。
　　他把鸡蛋拿回家之后，就洗干净，然后放在了锅里，煮了。这些野鸡蛋共有8个，有一碗的分量，他把他们偷偷的放在柜子里，准备留给自己吃。
　　发现自己的斧子丢了，他就去找自己的斧子去了。
　　只是他有8个女儿，这些孩子在玩的时候，不小心就找到了这些鸡蛋，她们特别的惊喜，看着这些令人垂涎三尺的东西，她们立马就烦了，正好一人一个的分了。因为他们已经饿肚子好久了。
　　然后这个人回来之后，饿的很，就找自己的鸡蛋吃。结果发现连一个都没有了。他很疑惑，更多的是恼怒。不知道是谁偷吃了他的鸡蛋。
　　然后他就在小女儿的嘴角看到了吃过蛋黄的痕迹了。他真的是恼羞成怒啊。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得把这些麻烦的女娃摆脱掉。
　　那时的夜很黑，我们躺在奶奶家的偌大的旧房子里，就这样的听着爷爷安静的讲述。他的话语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可是我们却听得不亦乐乎。
　　这个人就苦思冥想啊，终于，他想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
　　他选择了一个大风的日子，然后带着自己的8个女儿去核桃树林子里打核桃。他是很聪明的，走的时候淡了几个很长的杆子，让每个女儿一人拿一根，然后自己背了好多的麻袋。然后就出发了。
　　那天的风特别的大，他带着8个女儿走了很远很远的路，8个女儿一个劲的喊累。终于，他们走过了很长的路之后，他让女儿们在这歇着，他去旁边的林子里打核桃。
　　他拿着那些杆子和麻袋就走了，走之前还对女儿们说，如果她们听见有打动的声响的话，就不去要走过去找他，因为他害怕那些核桃掉下来砸到自己的女儿们。女儿们个个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就看着父亲走远了。
　　风很大，也很冷，她们在那乖乖的等着自己的父亲，她们听到了巨大的声响，竹竿打动树枝的声音，清脆之中带着些许的浑浊声。
　　爸爸一定是大了好多好多的核桃，我们就有吃的了。她们开心的想着，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因为太冷了。她们只是穿着暂且能蔽体的衣物。
　　就这样，她们等啊等，等了快要一天了，风还是很大，晚上的时候，天空似乎是被覆盖上了巨大的幕布一般，特别的昏暗。饥饿，寒冷，让这些女孩们昏昏欲睡。
　　只是，响声还是很大，她们知道，现在还不能过去，因为爸爸安顿过的。
　　这些傻傻的女孩们就这样听了一晚上的时间。
　　第二天早上，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明媚的日子，没了昨日的风。也没有了那巨大的响声。
　　她们高兴坏了，激动的跑向爸爸走去的地方。她们不知道打了一天一夜核桃的爸爸会打了多少的核桃，说不定每个麻袋都会装满了呢？那我们怎么能拿回去呢？她们傻傻的想着。
　　只是，到了那里，哪还能见得爸爸的影子。这里没有一棵核桃树，只有挂着树上的杆子。
　　这聪慧的父亲，把口袋绑在竹竿上，然后挂在树上，然后在风吹动的时候，竹竿就会撞击树干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些女孩们，丢了父亲了。
　　饥饿，寒冷，绝望。让她们漫无目的的在这陌生的林子里行走着，他们想不起回去的路，只能迷茫的行走着。
　　黑夜又这样的降临了，她们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又饿又冷，然后再走的时候，都有些看不清路了。然后，在夜幕降临的时刻，她们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洞里。失去了知觉。
　　待她们醒来时方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美丽的宫殿里，这里金碧辉煌，里边满是琳琅满目的生活用品。她们高兴的冲进去，发现里边没有一个人。自此，这些孩子们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住便是好多年。她们安静的长大了起来。
　　忽的在一个风雪满天的夜晚，她们听到了沉重敲门的声音，一个姐妹跑出去看，待到她打开门时，发现在门口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衣衫褴褛的老者，蓬头垢面，已然晕死过去。必是在这大雪天饥寒交迫，昏死过去的，她们几个人合力把这苍老的可怜的人儿抬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姐妹们分工，很快就烧好热水，把这很脏的老人擦洗干净。姐妹们看着这可怜的老人，忍不住啜泣起来，这大雪的天里，这苍老的人儿是忍受了多少的苦痛啊，看这行头，必是行乞多时的了。
　　她们为了热乎乎的汤药给这早已冻僵的老人一口口的喂去，姐妹们在老人身旁一直贴心的照顾着，轮流交换着照顾。
　　她们给老人换上了新的衣服，清洗和修剪了头发和胡须。
　　终于，两天过后，这老者醒来了，然而几个姐妹已经累得没有了或多的生气了。劳累了好多的善良的姐妹们啊。
　　老人醒来之后，姐妹们欣喜万分，冲将上去，看着这苍老的人儿，又忍不住一阵难过。年事已高，却这般的沦落外乡，多么的可怜啊。
　　只是，她们发现，老人苍老又浑浊的眼眸里翻出了一丝泪光。
　　您晕倒在了我家门口，已经睡过去两天了，这风雪太大了，您也是孤身一人，您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以后跟我们姐妹8个一起住啊，我们会像对待父亲一样的对您的。
　　大姐首先向老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很是诚恳的看着老人，多么的希望老人能够同意自己啊，因为她们在这里度过了好多年，真的很孤独，在无数个夜晚，她都梦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抛弃她们的人儿，却让她们魂牵梦绕，自己过得这么好，不知那个男人还过得好不，更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世。想到这里，姐妹们就心痛不已，他给了她们生命，她们是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格去恨他的。没有他，更不会有而今的自己。
　　当她们看到这苍老的可怜的人儿时，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若他还在世，应该差不多也是这般的年纪罢。而这老人，却真的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家的温暖。或许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所以姐妹们再三思量之下，决定一定要千方百计的把这老人留下。她们会把他当做自己的生身父亲一般的对待的。
　　这老人却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掩面而泣。
　　姐妹们倒是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她们默默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这老人苍老又沙哑的声音这样沉沉的响起：如果我的8个女儿还活着，她们或许有你们一般大了。
　　外边的风雪依旧很大，只是这里温暖如夏，然后，是无尽的沉默，接着，这些女孩们，个个相拥嚎啕大哭起来。
　　老人从床上颤巍巍的爬下来，拖着虚弱的身子，硬生生的跪倒在了这几个姐妹的面前。他抚面于地上。深深的啜泣着。
　　姐妹们赶忙将这老人搀扶起来，他们相拥于一起，哭的一塌糊涂。
　　而结局也是这样的完美，这一家人幸福的生活下去。没有仇恨，只有相互之间的深深的爱。
　　这个故事是冗长的，也是繁杂的，却带着传统的中华特色，在古时候，女孩的命是很贱的。只是，善良与爱，仇恨与包容，在这个故事尽显出来。
　　爷爷的故事没有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那般带有西方色彩，却也是如此这般的生动。暮鼓晨钟。老人用无比苍老的沉重的声音讲出来的故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原谅我无法把那一个个夜晚的那般幸福的感觉很明确的写出来。
　　时光带走了的，终将不可能会回来。那时那样的夜晚，那时那样的人，那时那样的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