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

　　北方的农历六月，是一年中最最难熬的。
　　天气的酷热，空气的潮湿，让你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即便在阴凉里，那风也是热的，知了也在树枝上不停地聒噪，让你心烦意乱，老想着发无名火。你就是一动不动，浑身也黏黏的，很不舒服。这时打开冰得凉凉的西瓜，大口大口地吞，那才叫过瘾。
　　那年的那年的六月，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我不经意间来到了人世。从来没有想过，在没有空调，甚至没有风扇的那年那月，不知母亲是怎么熬过来。
　　更不幸的是，在添我的第二天，大我六岁的姐姐，却因我的到来，耽误了医治，离开了人间。听母亲说，怨就怨六月的天，姐姐热得难受，央母亲吃了个窝瓜，没想到悲剧就此发生。母亲从未抱怨是因为我的原因，但有信教的朋友告诉我，是你的命太硬，克了姐姐的命。当时我还不服气，这怎么能怨我？我能选择死，还能选择生？但事后想想，不是你又是谁？如果不是你来到人世，母亲定会给姐姐看医生，绝不会耽误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不混蛋你什么？每当看到别人的姐姐为弟弟或妹妹嘘寒问暖，关怀得叽里旮旯儿，那个羡慕！你也曾有个姐姐，但你无权享受这份爱，因为根本就不配！
　　我的惩罚立马就来，母亲自此伤心欲绝，每日以泪洗面，流干了眼泪，我也就天天接受挨饿的份，因为母亲的奶水已经从眼睛流干。怎么办啊？这孩子也是条生命呀，找来还在奶孩子的二婶，但人家的奶头非我所有，有排异反应，非娘亲勿扰。看来这办法不行，这么点的黄黄还认人不成？罩上眼睛吧，再试试，塞进嘴里就噗噗地往外吐。母亲没办法，给在青岛当兵的父亲发电报，父亲立马寄来高级营养品麦乳精，但这孩子对怪味排斥，只有受饿的份。
　　看来，这就是因果报应，我剥夺了姐姐生的权利，老天就回以挨饿的惩罚。你要人家的命，我就断你的活路！结果，从来到人世，我就只能跟着大人喝点稀汤寡水，吃饭像猫食，自幼颤颤巍巍地成长，一点也不茁壮，小身板盈盈弱弱的，谁也没想到我会长成个人。
　　上学以后，继续歪歪扭扭地长，抵抗力特差。记得有次得病，拉肚子也就五次，等第六次，怎么也拉不开门栓了，颓然倒在了门口，听父亲说找席子把他卷卷丢了吧，母亲不愿意，喊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嗨，没想又活了。结果，小我三岁的弟弟，都比我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弟弟。
　　某一年的六月，同学们已经放假回家，我们班却出了个情况，班上一同学却离校出走，遗书锁在课桌里，我作为团支书，便组织大家满世界找啊找，眼看要毕业了，结果一个假期全泡在了学校，失联至今无果。没电话呀，过去每周回家一趟，这次已经两个星期了。母亲步行几十里来到学校，当看到母亲瘦弱的身体，不觉感动得稀里哗啦，母亲知道了情况，说：怎么不回去说声啊，不知道别人担心？哎，这不是忙昏头了嘛。也真是的，附近的所有汽车站、火车站，池塘、水井、河流，都找了遍，就差翻地三尺了，每天要开碰头会、汇报会、研讨会，真就忘了回家说声。“这么远的路，你不会让他们送你过来？”“不用，我能走得动。”母亲没有久留，塞给我50元钱就要走，我说：“我送送你吧。”母亲说：“不用了。”，结果，我还真的就看着母亲瘦小的身体渐行渐远。现在我还后悔，当时你是有条件把母亲送回家的，怎么就这么粗心？
　　记得还是六月天，我养的小花猫咪咪不知怎么了，经常把对门二大娘家养的兔子咬死，二大娘就在胡同里叫骂，后来母亲知道是我的咪咪作的恶，从来与人为善的母亲开始行动了，她找来一条绳索，套在了咪咪的脖子上，使劲一勒，把它吊在了树上，听着咪咪撕心裂肺的嚎叫，我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母亲也边哭边骂：“你个畜生！我也不舍得这样对你，是你活到头了！”
　　又一年的六月，半夜听母亲与父亲吵架，闹得很凶，当听到母亲夺门而走，我便找出手电筒，尾随在母亲身后。那时我家就在孔林，因父亲在这里工作，我们便住在了老五七干校里。母亲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地走，漫无目的。我不知母亲要干什么，只好揪心地亦步亦趋。这时，只见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不一会大雨就倾盆而下。母亲在灌木丛中艰难地前行，穿过一座座坟墓，也顾不上野山枣把衣服扯烂。看到母亲佝偻的身影，我无声地流泪，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替母亲心痛，但又毫无办法。不知母亲在雨中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在前边一空旷处停了下来，只见母亲拿出了绳索，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发疯地扑了上去，两个人抱头痛哭
　　又是他妈的一个六月天，那天，天是那么的闷热，我早早出门上班，母亲照看着我和弟弟年幼的孩子，下午下班回家，没发现母亲的身影，问父亲，父亲说，你娘做完饭，说太累了，在床上歇着。我好像有预感，快步来到床前，怎么呼唤，母亲始终安详地闭着双眼，我像发疯了一样，呼喊着家人快来救救母亲，然后像丢了魂一样，从村里喊来医生，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告诉我们：准备后事吧。这时我才猛然醒悟，母亲永远不再疼我了！我没有母亲了！出殡那天，狂风骤起，暴雨滂沱，我知道，那是老天在为母亲哭泣。
　　他妈的六月天，你是那么的肆虐，太阳是那么的毒辣，野草疯狂地生长，暴雨是那么的放肆！
　　他妈的六月天，你又是那么的无情，你夺走了大我六岁的姐姐，五十四年后，你又让母亲去天堂追随姐姐而去！你让我永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让我怎能不恨你？至今还让我泣不成声，泪水涟涟？！
　　2015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