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端阳的记忆

　　一
　　1964年初夏，我还在读高小，端阳节头天晚饭前，母亲悄悄对我说：“明天过端阳节，我带你去清江耍，”我说：“我明天要读书，不去！”母亲说：“明天是星期天，去吧！明天青杠滩要划龙船，还要唱《白蛇传》，嘿好耍！三个舅舅都希望你去！”我一听要划龙船，看川剧，当然很高兴，便满口答应了。
　　吃了晚饭，母亲包完粽子，又做了十几个鸡心和猴子香包，除了给我们几姊妹每人一个香包外，还给表姐表弟他们都做了一个。
　　我却点亮我的专用亮壶，其实就是一个玻璃瓶子做的煤油灯，翻起我的书箱来。我要准备我的答案，怕舅舅们问我一些关于端午节的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大家为什么要过端午节？这跟历史上一个伟大的诗人有关，这个诗人就是屈原。对于屈原，我并不陌生，从记事起，就经常听大人和老师讲他的故事，说屈原原来是楚国的一个大官，非常爱国忠君，劝楚怀王不要轻信秦国被欺骗，要强国抗秦，遭到国王贬职，流放在外。后来楚国灭亡了，屈原就投汨罗江殉国了。这一天就是夏历的五月初五。五月历史上称作午月，初五又是午月的第一个五日，便称作端五，又叫端午、端阳。因为屈大夫死在这一天，就把午月初五定为端午节。端午节是为纪念屈原而产生的民间节日。
　　我翻到了一本屈原的小人书，又看到了我去年买的古典文学知识丛书的《屈原》、《白居易》两本小册子。我从小就喜欢看书，而且喜欢攒钱买书，这几本书加起来还不到八角钱，可那时手中能有五毛钱就觉得很富有了。我先看了一遍小人书，温故而知新，更加了解熟悉屈原了。老师说：你学习屈原，他有一句话你必须要记住记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话我可费了很大的劲才记住了。我当时在想，屈大夫说的话太拗口了，特别是那个兮字，不仅字难分辨，意思也难懂。不如白居易的诗容易记，朗朗上口，一背就会。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正在遐思，母亲进来了，说：“时间不早了，快点睡，明天我们要早点去！免得舅舅们等！”说完，把鸡心香包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吹灭灯，关上门出去了。
　　那晚，我真的做了一个又香又甜的梦，梦见我已经到了外婆家的清江场了。
　　二
　　我家到清江街上二十华里，一路青山绿水，莺歌燕舞，田里的稻谷一片葱绿，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扬花吐蕊，发出阵阵清香。满山满坡的高粱花开得红红艳艳，向我们频频点头含笑。这一切没有引起我浓厚的兴趣，我的心儿早飞到了划龙船的地方。二十里路平时要一个时辰才能到，今天一个小时就到了。幺舅早早就站在家门口等我们了，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喝口茶就去看龙舟比赛。又说三个舅舅都要参加龙舟比赛。大舅是渔民，二舅也熟悉划船，幺舅人高马大，力气惊人，那一条船都抢着要他。
　　我们到了比赛的地方，濑溪河两岸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到了对岸泸县新场地界，亲戚们给我们占到了最佳位置，在这里可以观看全景。母亲说：濑溪河是我们这里最大的河，上面是五里滩，下面是青杠滩。这两滩之间河床突然变宽变深，一年四季河面碧水悠悠，两岸树木相拥而立，郁郁葱葱，风光无限美丽。
　　我们脚下的河边已经听好了十艘大木船，船头扎着龙头，船尾扎着龙尾，龙头下边站的是指挥，后面是锣鼓队，一面大鼓，一面铜锣，加上铙、钹共四个人。木船两边各有十人，统一穿着白背心，短裤子，个个都雄赳赳气昂昂的，真像出征打仗一般。我三个舅舅分别在三条船上，而且都是左边的第一名。
　　表姐问我，你希望哪一个舅舅得第一名。我说，希望他们都得第一名。表姐说：不可能，第一名只有一个。你要说准了，我就把那一本娃儿书《白蛇传》送给你。当时，我是何等的兴奋呀。那本书我早从同学手中借来看过一遍，定价一角七分钱。钱不多对我也是天文数字，表姐能把它送给我，我肯定高兴呀。我马上想到幺舅人年轻力气大，肯定能得冠军。就肯定了幺舅那条船是冠军。表姐肯等是大舅那条，表姐是大舅的女儿，肯定向着父亲说话嘛。
　　我们打赌的话刚说完，比赛开始了。有个拿广播筒的人大声宣布道：纪念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龙舟比赛现在开始。首先请屈校长朗读诗人的诗歌《离骚》节选。
　　旁边一个大嫂说：这屈校长就是屈原的后代，是湖广填四川来的，好像是七十五代孙了。我只注意听大嫂讲话去了，屈校长朗读的诗只听到四五句：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接着，屈校长等四个人踏上一条花船，一边唱着山歌，一边往濑溪河上游划去，还不断往水里抛撒粽子、桂圆、花生米和白酒等。
　　信号枪响了，十条船几乎是同一秒划出去的，锣鼓声也是同一秒响起的。两岸呐喊助威的声音震耳欲聋，分不清喊的什么，渐渐听得见两个字了：加油，加油！又渐渐分出了两种声音：荣昌加油！泸县加油！我这时才想起清江与泸县天宝交界，人口杂居，同饮一河水，同住一条街。稍微大一点的活动都要联合一起搞，但荣誉还是要争的。所以荣昌人就为荣昌船喊加油，泸县人就为泸县船喊加油。我最希望幺舅赢，也就一直喊幺舅加油，幺舅加油！
　　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条船的钹手由于太激动，一下掉到河里去了，那条船自然就败下阵来了。第二条船在掉头时与第三条船相碰，等两条船调整好，别的船已经划出去一百多米远了，无法再追赶了。其中就有我二舅的那条船。我也来不及为二舅后悔惋惜了，还是一个劲的为幺舅那条船高喊鼓劲。因为那条船一直冲在前面，把其它船抛得远远的，我正在庆幸，大舅那条船冲上来了，在五十米拼搏中，大舅的那条船第一个冲到了对岸。只见大舅的船上飞跃出一个瘦高个子，箭一般冲上岸去，跑到一棵大树下，取下了一等奖的奖品，十只鸭子，二十双胶鞋，十个安陶茶缸，每人一条毛巾。一位大爷赞叹地说：那小伙子我认识，八块田的，在成都读体校，现在回家来实习，正碰上比赛，这是他的强项，谁比得过他。
　　我打赌虽然输了，但我也很高兴，大舅得了头奖，幺舅那条船得了第三名。就为二舅惋惜叹气。
　　三
　　龙舟比赛结束了，我们回到了幺舅家，三个舅舅也兴高采烈的聚在了一起，准备过一个特有意义的端午节。我帮着舅娘把菖蒲、陈艾、香草挂在了大门两边，又把我背来的粽子拿出来，准备解开。这是表姐进来了，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从身上拿出一个红布包来递给我，说：“拿去好好看吧，中国的民间故事都很好看，表姐只读了三册，认不到几个字，留着也浪费。”
　　我一看是连环画《白蛇传》，心头又惊又喜，表姐真的有这本书。可是，我们打赌我是输了的。不敢接。大舅说：你喜欢就收下吧，这是表姐给你的端阳节礼物。大舅年轻时当个壮丁，上个战场，杀个日本鬼子，去过屈原的故里，屈原的故事他给我讲过好多次。大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人正直，跟屈原一样，有浓烈的爱国情操。经常教育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要报效祖国，为人民服务。这也许是他们能够获得冠军的因素吧。我接过书，认真地看起来，忘了眼前的一切。
　　“书呆子，吃粽子了！”二舅的一声呼喊，把我从书中情节中唤醒过来。看书入迷是个好事，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要警惕法海那样的恶人。有了这种人的存在，就是有千个万个屈原，也保不住人民要遭殃，国家要灭亡呀。我们纪念屈原，还要防止法海。这是二舅当时说的一番话，我觉得很深奥，就像屈原那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样深奥。现在想起来，我们的先辈们在纪念屈原的时候，也是主题鲜明确实的，那就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锣鼓响了，好戏还在后头。我们吃了粽粑，喝了雄黄酒，和舅舅们一起看戏去了！
　　2018年5月16日完稿于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