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茶

　　前日，又与师父一同饮茶，但这次却是用煮的形式，这种古人常用的繁复、有趣且具足仪式感的吃茶方式我却是第一次体验。
　　主角是白茶，而这次所喝的白茶也颠覆了对白茶的认识。以前，我只知安吉白茶，一种近乎于绿茶的茶种，叶片干扁独立，而今天这个却是类似于普洱的福鼎白茶，茶叶因为发酵而已经完全粘连在一起，需要茶刀才能割开。师父说：一年为茶，三年为药，七年为宝，福鼎白茶存放时间越久越好，越久也越贵重，此白茶对于去湿治感冒有奇效。
　　白茶先入紫砂壶中，以沸水冲泡，一则洗茶，二则使茶叶散开。这是喝茶过程中最神奇的时刻，尘封的茶叶经过热水的洗礼，如同菡萏成莲有般神圣与惊喜，蕴藏在茶叶中的内涵刹时涌现，蜷缩的身子又饱满起来，叶子的记忆全部被唤醒，化作一壶芳香的金色琼浆品茶的过程，便是体会茶叶一生的过程，便是参悟生死的过程。
　　洗完茶，再次冲泡的茶水倒入公道杯，再由公道杯缓缓注入青釉白瓷杯中，这个过程也是极是讲究的，分别为“春风拂面（刮泡沫）”、“关公巡城（倒茶）”、“韩信点兵（点茶）”、“赏色闻香（看茶）”、“品啜甘露（喝茶）”，故而茶谚云：“文章风水茶，识货没几个。”福鼎白茶不及青茶、红茶芬芳，而浸泡出来的琥珀色光泽与之相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色泽庄重而又晶莹透明，映衬着青花纹的麻织茶布，如同典雅的古时仕女，别有一番味道，这是我所见过最美的茶汤，没有之一。
　　饮茶须趁热，务必把茶水的温度化为自己身体的温度，当这股暖流从喉间倾泄而下，滋润了疲乏的五脏六腑，也带去了身体里的污垢渣渍，由外而内，又由内而外，再内外交融，继而身心通透，神清而气爽也。白茶水入口没有满口留香之感，而是比较平淡，与味蕾交接后涌来一丝丝甘甜，后味无穷，这大约也是生活的味道看似普通无奇，实则万千感味。这也是酵茶的魅力所在，朴实无华，大智若愚，大巧不工。
　　文学大师林语堂有个精妙比喻“茶第一泡如十二、三岁的幼女，第二泡如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妙女，第三泡则如少妇”，酵茶极是耐泡，而且每一泡都有不同的品味，正如茶叶的生命，岂是一时半会便能究竟的？喝茶的过程，一方面是与茶友语言的交流，另一面便是与茶叶的灵魂之交，泡制便是一种直接的交流方式。
　　这福鼎白茶的丰富内涵却出乎我想象，约泡了五泡茶汤后，师父把茶叶先用茶针从紫砂壶中取出，倒入一个彩釉的砂钵中，再取一只碗底透了四五个小孔的小碗，放置于砂钵的最中间，接着往砂钵里倒入开水，水淹没了茶叶，水又从小碗碗底的小孔漫进来，达到八分满的位置而止，然后把砂钵放于电炉上（最佳当为碳炉，但现在生活为便宜行事，也便与时俱进了），并打开开关。电流从远方源源输入，由电能化为热能，热能再催动水温，茶叶在这沸水里翻滚、翻滚，然后把身体里最后的秘密与精华也注入到水里。水是茶的知已，人生得遇知已，纵百死而无一悔，茶水交融间，时而峨峨兮若泰山，时而洋洋兮若江河，似是高山流水之音现响起，无形乐声中，砂钵又盛满了琥珀。
　　煮茶毕，取鸡翅木柄瓷舀把砂钵中小碗里的金色茶水舀至怀中，茶色依旧层次分明，茶香依旧若隐若现，茶味依旧变幻无穷，琼浆之露，甘之如怡，如此时光，人生几何？一草一木，一器一物，皆是清欢；一水一汤，一时一意，便是般若。
　　待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际，邀三二友人，泛舟江上，围一碳炉，吃茶谈笑，无欲无我，恣情随意，斯为吾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