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1994年7月，大学毕业的我据说是由亲戚帮忙找人打通关系被家乡的区教育局人事科分配到母校二中的。而今想来，我那时的情形是什么样呢？一腔热血，给个机会就能还世界一个奇迹，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实际上，在那些当年的老师眼里自己就算是一块和田玉还是块璞玉未经打磨；自己就算是一块铁，还要看今后具体发展能否锻造成为耐压的不锈钢。而今想来，我觉得母校人际关系复杂。待遇之低下，如果放在吉尼斯纪录评选，不敢说能选上，起码能在世界教育论坛上产生影响。
　　一
　　我的工作单位是乡村重点中学，是一个寄宿制学校，对学生管理很严。刚到单位工作，年级就安排我做班主任。在这间学校，当班主任是肥缺，用如今的话说，就是有灰色收入。工作之余。一些男同事来议论我：这小子是通过什么关系来二中工作的。还有中年的女同事审视我：这个小伙挺姿势。而我无暇顾及这些，年轻的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早早地来到学校，晚晚地回到家里。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农村人最不怕吃苦了。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的我显然不例外，继承了这个品质。我的工作给家里的经济带来了转机。我还记得每月14日学校发工资，发放形式是现金的。当天到教学楼1楼财务室领取现金的人很多，大家把钱拿到手里都喜上眉梢，有的还看看工资最高哪位，像祥林嫂一样带着羡慕凝定的眼神离去。14日这天中午，我骑着自行车回家，途中经过农贸市场卖海货的摊点，我下车去买了些海鲜如海螺、刀鱼等。自己还没有到家的时候，姥爷已在路边等着我了。邻街小林媳妇笑着跟我说你姥爷在街上等你都好久了。我看着姥爷，一手扶着老爷的后背，一手扶着车把，一起回到家里。把海货从车把取下，交给妈妈；剩下的工资，交给姥爷保管。
　　我的工作过程中，曾遇到一件事。这件事埋藏在我的记忆里至少16年。高一开学初的一天，一个女生行色匆匆给我递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她在向宿舍管理员XX老师反映宿舍问题的时候，XX老师在宿舍办公室里摸她的身体。接到纸条后，我不知道到如何办好，心里突突地，就把它送给自己信任的高中时同学的父亲。结果事情险些闹大了。这位我认为心地善良的党委副书记把纸条内容在校长行政会议上做了汇报。当时的校长的第一反映是，把XX老师挂起来，不用他工作。（把老师挂起来的做法，在升学率气氛浓的学校很见效，据说这是整人的绝招。）另一位副校长坚决反对这种做法，主张采取其他措施解决这个问题。当我的也在这间学校工作的亲戚向我反映这件事的时候，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而始终不知道那张纸条是我递给党委副书记的那位副校长竟因车祸死去了。他的正义与仗义挽救了我不谙人事的举动。递给我纸条的那位女同学确实很漂亮，圆圆的脸，眼睛透着对未来的希冀，学习相当认真刻苦。后来她因为初中升高中时，学习用力过度，不能适应高中应试教学的节奏和难度，在二中读书时间不长就回家了。她的爸爸和我二叔是同学，托二叔告诉我照顾照顾他家的孩子。她每次回自己家一定路过我的家。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忘记这件事，我想她每次经过我家的时候，她一定会想这是我们高老师的家，一定会想到我对她的帮助和鼓励。她的父亲一定会感念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老师，虽然当初我不懂得如何感动学生，但是至少我的心是红的，是善的。
　　二
　　这件事也发生在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那一年的一些印象终生难忘。比如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说不看。同一个备课组的中年男老师就说“听哥的，没错”。他一手夹支烟，递到右唇边吞云吐雾的，一边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虽然没有结果，但印象还有。
　　比如，刚参加工作在办公室呆了10多个小时，浑身不自在，这是运动神经在向我抗议“该活动了”。那时候，我最欢风靡家乡的运动足球。踢足球对体能和技术要求很高。不但要保护好自己，还要做出准确的判断。足球技术的高妙和书法艺术的高妙如出一辙，要有想象的空间和惊人的爆发力，不如此不能展示其神韵。踢足球的过程是享受，之后自己便静坐操场边，若有所思地远望着，苟延残喘。有时候，晚上骑自行车回家，因为踢足球用力过猛，左脚不争气不听话不能顺利地踩在左脚踏板上。
　　在诸如这样的环境中，少知懵懂的我过得有忧有虑。虑的是学生的事，忧的是意想不到的问题。时近寒冬，北国的天空萧杀。班级一位女同学姓高具体叫什么名字因为时间久远，自己已经不知道了。她告诉我肚子疼，是阑尾炎复发。怎么办呢？要车没车，要电话没电话。学校有车一台，自己去请示使用，等于放个屁，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旁边一个老师说：“这个病很麻烦，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当时，也无法通过电话联系上孩子的家长。我机中生智：“那，我去找那孩子的妈妈。”我穿着停当，骑着自行车，穿过学校东门，向学校东面40里地外的梨树沟小学出发。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向东赶去。经过一段镇上人口密集的区域，在寒风中，我又向东部丘陵挺进。这一段路，我从来没有走过，遇不见行人，我就沿着循山脚的沥青路骑去。走了多少时间，自己都不知道。直到看见挂有红旗的山脚下道路旁的建筑。我跳下车。询问家长在不在。乡村小学的某位老师热情地把家长引见给我，我向家长反映了孩子阑尾炎犯病了，请家长带到医院去看看。几分钟之后，我又骑着自行车原路返回。
　　这件事在即将永远埋在我心底的时候，从京城返乡祭祖的大姨跟我说起这件大冬天骑自行车到梨树沟小学找家长的事。原来这个家长和我大姨是熟人。在航空工业部工作的大姨羡慕的对我说：“家长非常感激你。”还是当老师好啊！做了好事有人还记得。当时我无语。眼神一亮，一笑了之。而今回忆再写出来想说的就是：这是我当年的一个故事，故事仍在继续。
　　三
　　高一年级很快就结束了。中间隔了一个对我来说显得多余的假期，之后就是高二年级。虽然经过一番争取，高二年级还是没有顺延着跟上。还记得，和曾经是自己数学老师以及四位兄弟（暂且这么说吧），一起共进晚餐。切磋交流，言语充满了干一番事业的激情。那位级长对我说了几句话：“XX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件事经过了16年，我还念念不忘的是那个晚上我们喝的酒瓶（白酒、啤酒）摆满了酒店的包房的1米多长的窗台。见事情不妙，那位级长发话了，我们才没有继续喝下去。但有一点至今纳闷的是：酒喝到一定程度，头脑更清醒。
　　高二年级开学初，我从在宿舍工作的老师那儿得知，我在高一年级带的班XX同学是个小偷。学校派车把她送回家了。他老人家向我讲了一番道理。“你不上高二是件好事。XX同学偷东西，XX班主任现在很难做。你要向XX老师学习，你这样辛苦（地去做），有谁知道呀。”我很感激老师的安慰指导和嘱咐。做人的底线，我还是有的。我不能像XX老师那样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有问题完全可以跟相关的老师说清楚，却硬去向校长打报告，邀功请赏识，混个一官半职，搞点灰色收入。
　　因偷盗同学的东西而遣返回家不能继续念书的学生不禁让我想到高一年级结束，学生放假了，我没有离开学校的一幕。这个女同学带着弟弟，推着破旧的自行车来学校。她的弟弟黑黑的。这位女同学见我先是脸红，眼神里流露着惊讶。学生放假了，师生又见面了，我心无芥蒂地问了一句：“你又来学校有什么事？”她说：“到宿舍取东西。”她说话的时候态度很镇静，动作很自然。后来偷盗事发，我才将这和学生偷盗的事联系在一起。虽然这件开除学生的事和我无关，但我觉得如果做班主任的时候，多与该生沟通，或许能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但是，我又想，孩子把那么多不是自己的好东西带回家，她的父母应该是知道的吧。
　　四
　　满xx、曲xx、林xx这三位同学的名字我至今清楚记得。他们因早恋（或者说是交往过密）而被学校开除了。而被开除的事作为班主任我不知道，是校长、年级组长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给他们开除了。那么，开除这件事对不对？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因为你要看家长有无文化、有无地位、有无权力，因为当时彼地法律意识还是淡薄的，或者说没有；因为那间学校没有心理工作室，学校不敢设立心里工作室，校长本人读书的时候是没有的；再者经济基础薄弱的地方，做好心理工作只需两大法宝知识和金钱，其他多言纯属务虚。
　　满xx和从城里来二中读书的女孩子之间早恋的事，我不止一次地去过他的家。他的家靠近海边，却依靠山里的果树生活。一年到头总的收入五六千元。长途跋涉到了满xx家。我就和满xx的父母、他本人敞开心扉谈孩子的表现，寄希望于迷途知返。可是我几次到他家家访，孩子的表现，据我从几位同学那里得来的信息了解这位学生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表现越来越差。
　　满xx被学校开除了。他的父亲到校找校长。校长不在，到高三年级办公室找级长大骂校长不一视同仁，只开除他的孩子，不开除城里来的女孩。同时感谢我这个班主任的帮忙。这中间校长的小舅子也在办公室。当时面对这种情况，我在办公室里又能说什么呢！
　　高三备考结束了。我骑着车穿过低矮的桥洞走在镇上的坡道上。我看见了满xx。他在一家饭店打工，骑着三轮车和饭店女服务员有说有笑。他看见了我，很热情地喊着高老师。我向他微笑示意着。
　　五
　　曲xx、林xx被学校开除了。开除的直接原因是两个同学不在宿舍，到镇上去了。林xx同学事件的进展我浑然不觉。直到林xx从家里返校回学校取东西的时候，同宿舍的同学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真实的情感从教室哭着喊着来护送林xx同学到宿舍。
　　这个场面如何来形容呢？三个字乱糟糟。林xx的哥哥是个社会混混，在宿舍走廊里愤怒地对我说：“看了这个场面，你不动心吗？”之后，想对我施展拳脚。站在一旁的年级组组长阻止了他，也说了一番有利于我的话。林xx父亲的话至今我还记得“这个孩子不在二中读书，就让她去去开发区打工。”我知道这句话对一个穷乡僻壤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痛苦无奈。知识改变命运梦，从此梦断。
　　12年光阴弹指眼前，我把这件尴尬的事写出来，也许我当年的学生如今看到，哪怕不理解我，我想只要理解事件的真相就可以了。
　　1998年高三备考结束，作为班主任的我和班级英语科老师步入了结婚的殿堂。我还继续做班主任。
　　吸取以往做班主任的经验与教训，我对班级同学没有做到态度亲，要求严，而是态度不亲，要求很严。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一直让我难以启齿的事，对我内心的打击长达三年之久。XX家长在教学楼一楼大厅对我口出狂言，十分无礼。在教学楼值班的大爷看不上眼，帮我解围。“这里是教育人的地方吗？你来（这儿）干什么？”晚间到班级查岗的于老师见到这位家长也顺便反映了这位孩子的日常表现。这位家长又对于老师发火。
　　因为内心的痛苦，中间的过程，我已经忘记。只记得一天上午，校长派人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XX孩子的家长的舅舅、原年级组长现教导处主任。XX孩子的舅舅发话了：“某某，你就厉害。你不是说你家有黑社会吗？”（我家有黑社会这个让我如何解释。我只好哑巴黄莲，自吞苦果。）XX孩子的爸爸首先向我道歉，昨晚态度不好，因为喝了酒。xx孩子的妈妈的话里影射着我贪污受贿，对学生有不一视同仁的行为。此类话发出之后。学生处主任出来收场。这场谈话我知道是有预谋的，家长想在校长面前把我搞臭。学生处也完全可以把事情在此之前了结，面见校长其实就想扩大了问题的性质。殊不知，这位校长曾经是我的物理老师。事后，校长拍了我的肩膀，“高山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原因我想是这样的：这位学生不想读书，借着我对她严厉批评的机会，向父母说老师对她不好不读书了。她的父母和亲戚恶人先告状，想把我搞臭搞得威风扫地。
　　我的教育故事发生在我在家乡的中学工作的八年里。我的喜怒哀乐现在可能还挂在脸上，可我不能忘记我的外公曾经跟我讲的话：“我得找你们校长。我认识他，他到过咱们家。（我妈妈的后奶是他的姑姑。）怎么星期天还上班？”选择读师范是大姨帮我选的。填写师范是同胞弟弟帮我写的。努力工作的态度是我自己选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只有认真干才首先对的起自己这份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