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有义赵娘子，富而有仁薛湘灵

　　京剧《锁麟囊》是四大花旦之一程砚秋的代表作，也是传统京剧的经典剧目之一，目前仍然常演不衰。我先后听其录音和看其视频不下百遍，在北京工作期间，曾有幸在长安大戏院现场观看当代程派传人张火丁和迟小秋分别主演的该剧七八次之多。而每次不论是听录音，还是看视频，还是现场观看演出，不仅仅对程派的优美唱腔欣赏有加，同时也被剧情所表现的薛湘灵富而有仁和赵娘子的有情有义而深深感动，更是对临近剧终时赵娘子对大恩人薛湘灵的长揖跪拜而不禁动容！
　　在我国古代山东一带，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这只荷包锦袋也叫作“锁麟囊”，含麒麟送子之意，是父母对女儿婚姻生活的祝福，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就是这么一只看似平常的“锁麟囊”，却将两个先后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女子联系到了一起，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富而济贫、知恩图报的人间大义。
　　该剧是著名剧作家翁偶虹在1937年应程砚秋之约而作，讲述的是一个善良的富家小姐，在富贵无常的人世中，如何因当年的仗义助人而得报恩和救助的感人故事。
　　演出一开始，登州富户薛氏门中之女薛湘灵将要出嫁，家中男仆女佣一起出动，为其备办妆奁，但从小桥生惯养的薛小姐对家人采买的物件百般挑剔，奴仆们被逼反反复复更换物品，却又无可奈何。正当奴仆们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小姐满意时，薛小姐之母薛老夫人出场，要女儿懂得怜惜下人，众人方才心安。随后，薛老夫人赠女锁麟囊，并往其内装了很多的珠宝。
　　作为全剧的第一折，首先展示给观众的是薛湘灵的富家小姐的娇惯，但是因为其从小受到良好的家教，使得她并未因为娇惯而丧失怜惜下人和贤孝的善良本性，为其后来的慷慨赠囊做了很好的铺垫。这与现代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因为家教缺失而导致的虽然富有，却鲜少教养的“公主”、“公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下来的一折，是另一个贫困之家父慈女（子）孝的感人故事的展演。
　　因家中一贫如洗，父亲赵禄寒为了给女儿办点像样的妆奁之物，出门到处借贷，可是一整天也未借得分文，傍晚回家心中既愧又急，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连喊女儿开门也没有了底气。然而，其女赵守贞却十分懂事，极力劝慰父亲，一句“难道一无所有，女儿就不登花轿了么”的念白，怎不令人泪下！
　　可巧的是，薛赵两家同日嫁女，薛家送亲队伍唢呐声声、锣鼓喧天，锦簇绣拥、花旗招展，两个傧相前呼后拥，薛小姐坐的是富丽堂皇的八抬大轿。而赵家送亲队伍却冷冷清清，赵父要傧相把锣敲响点，还受到对方的讽刺挖苦，赵小姐坐着两人抬的破旧轿子。
　　因为避雨，一富一贫两家送亲队伍在春秋亭相遇，剧情达到了戏剧冲突的新高潮。艺术家们的精彩表演，将势利小人的丑恶嘴脸，以及薛家娘子怜贫助弱的善良、赵家娘子人穷志不穷的意念，表现得淋漓尽致，展现了虽然世态炎凉，但仍不乏善良和真爱。
　　薛家送亲队伍先到亭内，轿夫轻轻放下轿子，丫鬟婆子忙不迭地伺候薛小姐在轿内安坐。赵家送亲队伍后到，轿夫瞧不起赵家，歇轿时将轿子重重地往地上一顿，赵父提醒他们该轻着些时，轿夫说：“又不是鸡蛋鸭蛋，怕碰着磕着。”薛家丫鬟也对赵家大肆讥讽“你瞧他们那顶轿子红不红，绿不绿，那是什么颜色呀！”。当轿中贫女赵守贞因感世态炎凉而不禁哭泣时，薛家丫鬟也没忘记跟自己的主人告状“小姐！她哭上啦！”。
　　此折最感人之处在于薛小姐知情达理，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富贵而瞧不起穷人家，反而对赵小姐充满同情心，在问清赵女哭泣的缘由后，毅然仗义将母亲送给自己的祝福、盛满珠宝的锁麟囊赠与赵小姐，而当赵小姐要父亲问明恩人姓字名谁，以便日后报答时，薛小姐也不让丫鬟告诉对方，还教育丫鬟说“漂母饭信非为报也”。这是一种何等的仁义，何等的大义！
　　六年后登州大水，逃难时，薛湘灵与家人失散，独自漂流至莱州，偶遇娘家老奴胡婆，胡婆携湘灵至当地绅士卢胜筹所设粥棚打粥，恰巧卢员外正在为其幼子天麟雇保姆，在胡婆劝说下，湘灵应募来到卢府，从一个富家贵妇人变成了服侍他人富贵公子的“薛妈”。一日，湘灵伴天麟游戏于园中，触景伤情，百感交集，顿悟贫富无常，唱了一段感人泪湿衣襟的二黄慢板转二黄快三眼：
　　（二黄慢板）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磨尽，
　　参到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二黄快三眼）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
　　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可叹我平白地遭此贫困，遭此贫困，我的儿啊
　　（天麟醒了过来）
　　把麟儿误作了自己的宁馨！
　　忆当年出家时娘把囊赠，
　　宜男梦在囊上绣个麒麟；
　　到如今受凄凉娘又丧命，亲娘丧命，我的娘啊
　　这一唱段，可谓是程派经典中的经典，在清扬激越的京胡和低回婉转的月琴伴奏下，薛娘子将过往今日的种种遭际一一娓娓道来，唱腔抑扬顿挫、萦回百转，加上艺术家出神入化的眼神、脸部表情和身段表演，将人世间的冷暖和薛湘灵此时的复杂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不得不对她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不禁潸然泪下，可谓戏剧的感染力之强矣！
　　戏剧转折也是从这里开始。天麟醒后，吵着要玩球，结果却把球抛入一小楼内，并要薛妈上楼为其拾取。要知道，这个小楼是湘灵带领小公子进园游玩前，卢夫人反复叮嘱不允许上的。可是，在小公子的逼迫下，湘灵万般无奈战战兢兢上到楼上，就在找球时猛然见到六年前自己赠出的锁麟囊，不觉失声痛哭。原来，卢夫人即赵守贞，见状对湘灵反复盘诘验证，才知面前的这位“薛妈”便是六年前慷慨赠囊的大恩人薛小姐，遂敬之如上宾，并行长揖跪拜大礼，还与薛娘子结为金兰之好，湘灵一家也得以团圆。
　　此剧不但词腔尽善尽美，而且故事感人，具有非常好的教育意义，可以说从头至尾充满了正能量。鄙人认为，剧中人物最值得称颂的除了主角薛湘灵外，那就是卢夫人赵守贞了，而且，在演绎知恩图报这个大旨义上，她才是真正的主角。试想一下，如果赵娘子没有良心，知恩不报，那么面对眼面前的薛妈，一定也不会相认，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薛妈违背了她定下的不能上小楼的规矩，而对其加以叱责，甚至驱逐出去。在我们现在所处的现实社会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的发生过了，所以，才有今天的诸如面对跌倒老人而不敢上前相扶的种种怪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难道不是我们整个社会的一种悲哀吗？
　　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地学学有情有义的赵娘子和富而有仁的薛湘灵。
　　2019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