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回乐山参加一场葬礼。因为要照顾上学的孩子，所以是上午急匆匆去，下午急匆匆回。 一早出发前我约了一部当地的包车，到高铁站接我到目的地。临别时也给他说好，下午来接我再到高铁站。但一是他下午临时有任务在身，再加上主人家客气，他们又另外给我约了一部车。 不记得车是什么牌子，但记得司机是一个小伙子，穿着一件白T恤，一条黑色牛仔裤，很精神的样子。由言谈中得知，他今年将满三十，也就是说，他属于八零后，是那种八零后的尾声。当然，现在我连小伙子的脸孔也不记得了，但却永远记得与他的交谈，记得他的故事。 我们由葬礼说起，说年轻人应该趁老人健在而多多的陪伴他们。于是他提到他的奶奶。 “我的奶奶生病了，住在医院里，但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有发现什么大的毛病，可她就是完全提不起精神，憔悴得要命，呼吸都很微弱的样子。” 我说：“可能是因为她不开心。人老了容易感觉到孤独。身体持续衰退，他们容易觉得自己没有用，大家都不再喜欢她了。” “就是。所以我就开着车子带她去玩，到处去玩。我觉得她一个人玩，一定没什么意思，我就叫上我两个姨婆，她的两个妹妹。她一耍高兴了，气色就好了很多。我又劝她，说她肯定还有至少两件事情不放心。尤其不放心我这个孙儿，还没有给她娶回孙媳妇。所以让她一定要好好的活。她说，你知道还不快点抓紧。逗得医院的护士妹妹都乐了。” “哇，你好孝顺！而且你还非常懂得老人的心理。不简单呢！” “自己的老人，应该的呀！奶奶一手把我们四姊妹带大，她对每一个孙儿外孙都做到了公平。在家族中，我又是最大的，又是男孩子，自然要多担当些。” “你有这样的思想很难得。” “我在家族里面，说话还是很管用的，包括家里的长辈，他们都要听我的。那一次，我听见奶奶睡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席梦思总在吱吱嘎嘎响，我说肯定是坏了，这席梦思必须换了。我二爸讲一直说要给换，但奶奶坚决不同意，说她还能睡上几年哦！等奶奶起了床，我不由分说就将席梦思和那似要散架的床三下两下给拆掉了。然后立刻去家具商场给奶奶买了新床和新的席梦思。后来长辈们要给我钱，我说不必了，给奶奶花钱，是应该的。” “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哈哈！”我真心夸他。 “但在我们那里，小时候我是出了名的狒头子。现在那些邻居们见到我，个个都还会说，这个娃娃小时候好狒！” “那后来怎么转变这么大？” “我初中毕业后没有升学，而是拿了家里三百块钱出去闯荡了。那时候觉得上学特别没有意思，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青春期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月后，我回来了。给全家人买了很多吃的，还剩了两百块钱。” “可以想象，你这一段闯荡的日子一定是过得五彩斑斓。” “嗯，后来我就去当了兵。我非常感谢部队，它真的改变了我。” “我感觉也是。我和你谈话一点也没有觉得你像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去哪里当的兵呢？什么兵种？” “我们属于海军。在黑龙江。齐齐哈尔那边。边界线处。” “那应该很艰苦。冬天又特别冷。” “但在部队上我们学习了很多文化和技术。就是特别想家。所以现在很多年轻人向往大城市，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想法了。我觉得能够守在家人身边，照顾好他们，也是一种很值得的选择。” “嗯，我赞同。父母在，不远游。可是部队那么好，你为什么没有选择留下，做志愿兵，升军官什么的。” “还不是为了我当时的女朋友。她希望我回来。” “哦，为了爱情！这对于年轻人来讲，也是具有崇高的意义。” “可是，我回来了，但我们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起来你感到很遗憾。” “没有。是我要和她分手的。” “为什么？” “她心里没有我的奶奶。在奶奶生日提前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告诉了她。但她不仅没有一点准备，奶奶生日当天她也没有来。奶奶一直很想见她。但她都可以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却无视我的奶奶。” “我觉得这也许不是导致你们分手的根本原因，但看得出，你真的很孝顺。” “她在朋友面前，从来不给我留面子。后来，她又找了一个男人，并且已经结婚了，有了一个女儿。但他们的感情一直不好。” “我猜想，你这么好，离开你她一定有些后悔。” “嗯，她常常给我打电话，说想要离婚，想要重新和我在一起。” “那你这边呢？” “我只是还愿意像朋友一样和她相处，帮助她。但不可能重新和她在一起。我告诉她，已经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就要好好的过下去。因为我的劝说，他们现在的状况也要好些。” “你真的很不错。你的年龄？” “今年满三十。” “哦，就是说，你是八零后。这样重视传统，珍惜感情，真的很难得呢！” “我知道，你们女人找老公，还不是想要找一个安全感吗？” “你说得没错。经济上的安全感对今天的女人倒在其次，因为今天的女人大都能自立。但思想上，感情上，大家希望有一种依托。但我觉得现在男人的素质普遍在提高。我先生就常说，如果有那个能力，我一定会让我的老婆开奥迪，我开奥拓就可以。” “是的。我也觉得，我穿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可以，但我的女朋友，我的老婆绝对不可以。我现在有一个新的女朋友了。” “让自己的女朋友或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男人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子？” “其实不完全是面子。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责任就是让自己的老婆，让自己的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样，哪怕男人在外面再苦再累，他也没有关系。只要回到家，看见自己的家人都好好的，他就把一切辛苦都忘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和你谈话，让我更加了解男人了。突然有一点崇拜你们，你们爱人爱得那样无私。” “说不上无私，就是真的愿意那样做。我现在每天出车，下午三四点钟出门，大约要跑到晚上十一二点，甚至凌晨，腰酸背痛是经常性的事。但我回家从来不和女朋友说。上次回去她喊腰痛，我立即给她按摩，后来又带她去医院里检查、治疗。” “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 “也许是在部队孤独惯了，所以特别愿意围绕在家人身边，好好的照顾他们。” “不只是这个原因，实在是因为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家人，并且愿意为他们做出各种牺牲。了不起！” “但对于小孩子，我要求蛮严格的。我那个侄女，我退伍那一年生的，小时候大小便都会拉在我的床上。她跟我最亲，除了父亲，她最听我的话了。但她现在大一些，我从来都不会直接给她钱用，或者给她买好吃的。我会告诉她，你今天把家里的地扫干净，我就给你五块钱，作为你劳动的报酬。这世界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不劳而获不会长久。” “嗯嗯，你说得太对了。现在的独生子女，他们大都缺少这样的观念。总觉得全家人围着他转是理所当然，却很少愿意帮助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们很多被宠坏了。你还没有结婚，但教育理念已经很成熟了。你侄女多大了呢？” “七岁了。” “哦，那等你做了父亲，就有一整套现成的经验了。” “他们现在条件好。我们小时候，父母并没有太多钱，很少给我们买什么东西。想要的话，我们也要自己想办法挣钱去实现。我记得那时候秋天里的螃蟹可以卖钱，我们几个同学就约起，要去泥田里捉螃蟹。但农村的同学还有很多农活要做，我就早早的去到他们家，和他们一起快速的把活儿干完，然后就一起飞出去了。穿着一双拖鞋，已经很凉了，但顾不得，赶紧找那些水田去捉螃蟹。捉得差不多了就拿到市场去卖。价钱还不错。卖来的钱，我们几个就去街上吃麻辣烫。有一次正当被班主任老师发现，老师问明原委，第二天还在课堂上特别表扬了我们，让大家要向我们学习自力更生。” “是的是的，应该如此。从小懂得生活的不易，才会更加珍惜我们所拥有的幸福。” “姐，前面就到高铁站了。我再给你往前开一些，你好少走一截路。” “哦，好的，太感谢了。这一路跟你聊得非常愉快。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祝你幸福！再见！” “姐，再见！” 与他别后，我立即给参加葬礼的那家主人说，“今天的司机很不错，车技好，人品也极好，以后你们约车可以固定找他。” 一席谈话，一位八零后的人生，已如一幅温暖的美卷展于我的面前。朴素平凡，并非没有光彩。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