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八）

　　我的朋友毅力的父亲阙老师，与我母亲是一个学校里的同事。
　　阙老师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像是一个教物理的老师，而像是一个教体育的老师。因为阙老师除了人长得高大以外，说话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且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一样。但凡是认识阙老师的人，知道阙老师平时说话经常是笑哈哈的，即便是刚刚认识阙老师的人也都说他会让人有一种很豁达开朗的感觉。尽管阙老师有一个十分开朗豁达的性格，对人也是很不错，但是命运后来还是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有一次听母亲工作的学校几个老师在一起闲聊时说，阙老师在解放前就考上了当时的南京无线电高等专科学校，学的是无线电应用技术专业，由于他在班里的成绩在班上乃至于在学校同年级的全年级里成绩都是一直名列前茅的数一数二，所以毕业之后就被当时的国民党中央电台选到电台无线电维修组作技术员。
　　过了一段时间，阙老师被选到中央电台工作的消息传到老家的村上时，一时间在他那个偏僻的山村家乡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虽然村里的并不知道中央电台是干什么的，但是听有的人说是管“话匣子”的，“话匣子”那种神秘感让村中族里的很多人怀着十分钦佩的心情，都到阙老师的父母那里去朝贺，说阙老师是大大的给族里增了光添了彩光宗耀祖了。就连平时在村上横着走路的保长甲长看到阙老师的父母后都要礼让三分。
　　正是因为当时的阙老师是南京无线电技术高等专科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加之对所干的技术工作认真负责，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晋升为电台的技术小组的副组长。阙老师的这一表现，被那中央电台的一个副台长看在眼里，工作之外常常把阙老师喊到家里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吃饭，有时候还专门叫他的老婆学做一些回锅肉呀什么的阙老师喜欢吃的东西。久而久之，阙老师也就成为了那个副台长家的常客。
　　一年后的一天，副台长的女儿从北京的一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副台长把阙老师叫到家里，给阙老师提出了将自己女儿嫁给阙老师的想法。面对相貌聪慧知书达理的副台长女儿，据后来的阙老师说当时听了副台长的话后，真的是有些受宠若惊喜从天降的感觉。在经过十多秒的时间略为停顿之后的阙老师，马上如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自打那以后，阙老师满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前途是一片光明和灿烂辉煌。然而，殊不知人们常常说造化弄人及“福所祸所倚，祸所富所兮”的话，在阙老师的人生路上应验了。一九四八年的五月，新婚之后的阙老师带着他的娇妻又是乘车又是坐船又是骑马什么的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那巴山蜀水乡野之中的老家。在父母和络绎不绝前来探望的族人眼中，阙老师感到了做人成功带来的喜悦感和成就感。每天虽然不是大鱼大肉的吃喝，但族人送来的花生呀核桃芝麻之类的东西也让阙老师与他的娇妻着实享受了一番。
　　阙老师在偏僻的山村家中二十多天时间里，度过了自己和美貌妻子带给父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自豪后，带着娇妻踏上了回南京去的路程。踏上回归路途的阙老师选择了到重庆坐船到南京，但是还没有到走到重庆，就听到了南京已经成为共产党领导的城市了。既打不通电话，又联系不上当副台长的岳父岳母一家人的阙老师，只好与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辗转回到山村家乡，夫妻两个后来就留下来在家乡的一所学校当了一名教师。朴实的山村里的父老乡亲在解放时，并没有为难阙老师，这使阙老师和妻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历次政治运动。在阙老师看来，满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了。
　　然而，转眼间到了文化大革命，在革命口号震天响如火如荼的运动中，被红卫兵革命造反兵团翻出来历史上有着国民党中央电台技术员工作经历的阙老师和有着国民党中央电台副台长女儿身份的阙老师妻子，自然而然是首当其冲的“运动员”了。头上戴着用纸做的“尖尖帽”，胸前挂着个偌大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国民党特务”牌子的阙老师，在镇上的街道不知道被“红卫兵押着游行了多少遍。在后来的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阙老师的妻子经不住造反派和“群专队”昼夜不停的反复盘问是不是国民党安排潜伏下来的狗特务，乘看管的人不注意的时候，解下自己的腰带后系住自己脖子趴在一张桌下竟然就死了。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后来的阙老师虽然依然当他的老师，但是原来气宇轩昂的样子在他的身上已经荡然无存了，走路的时候也经常是佝偻着背，见了人之后虽然也是笑嘻嘻的样子，可那笑中明显带着一种勉强。1980年落实政策的时候，阙老师领到了妻子平反后的一千多元补发工资。再后来，有人给阙老师介绍朋友，劝说他取一个乡下本分老实的女子，将来老了以后也可以照顾自己，可阙老师始终坚持不意再娶媳妇。
　　时间久了后，也就没有什么人再给阙老师提亲说媒的事了，只是经常看到阙老师牵着我朋友毅力的小孩，步态蹒跚缓缓地行走在小镇街道的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