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32）

　　三十二、“潘总”之死
　　第二天，我依时来到大队部参加受蒙蔽群众学习班。一路上，都是参加学习班的井系旗派群众，络绎不绝，大家在一起互诉怨气，发劳骚，个个情绪低下。一会儿，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昨晚，潘先杨带兵打回来了！我带着疑惑的心情来到了大队部。
　　在操场里，人们相互传递着信息：昨夜大队部【其实不在大队部周围，而在潘先杨家附近】周围响起阵阵枪声，潘先杨部伏击了联总派的一支巡逻队，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打了一会儿，潘先阳撤退了。
　　我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潘先杨身边还有几个人？他手里还有几条枪？敢跟联总派一千多人对抗？他躲都来不及，还敢送肉上砧？这肯定是个阴谋。
　　上午，我们照样坐在操场里，听黄某某读【七、三】布告，他一条一条的读，一条一条的解释，我们象木头一样地坐在那里，心里感到无比的烦燥。
　　八九点钟，大队部【清剿指挥部】那边一阵骚动，哨声紧急地响着，可能是联总派民兵在集合。接着，一大队全付武装的联总派民兵朝着学校的方向跑来，走在队伍前面的总指挥郑心武挥动着手枪大喊：“快跟上！快跟上！”跟在大队伍后面还有一些解放军战士，绿军装，红帽微，显得格外醒目。
　　“啊！又出了什么事？”，会场里一下子乱了起来，人们不再听报告了，大家争先恐后地从操场里跑出来，一齐挤在路旁，睁着惊恐的眼光看着从身旁走过的队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打起来了？”
　　一会儿，从锦良堆【生产队名，离大队部不远】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不久，机枪也打起来了，中间还夹杂着“冲啊！冲啊！”的呐喊声。看来，战斗还打得蛮激烈的。
　　十多分钟后，枪声停息了，接着，一支队伍从激战的方向返回大队部，民兵们的脸上挂着激动的神色，高声地议论着：“打死啦！潘先杨被我们打死了！我们胜利了！”
　　潘先杨被打死了？他这么快的就被打死了，我不相信。
　　人们纷纷赶上前去围观，我也急忙地挤出人群，去看个究竟。
　　在大队人马中间，有几个人在抬着一具尸体，我同祖宗的二哥和胡须李他们都在中间，个个都垂头丧气，神色慌张。死者身着蓝色干部服，身材短小，长长的头发把脸盖住了，人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住，一条木棍从中间穿过，人们象抬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抬走了。很多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肯定他就是潘先杨，确确实实是潘先杨！
　　潘先杨死了！我们的总指挥被打死了！
　　人们默默地看着这支队伍，脸上都露出悲哀的神色。
　　不久，大队部那边响起了鞭炮声，还听到人们的欢呼声，是联总派们在庆祝自己的胜利：他们的死敌死了！
　　我原先得到的消息是：潘先杨他们出海跑了，但为什么又会被打死在村里？
　　原来，中央【七、三】布告发出以后，身为井系旗派武斗队总指挥的潘先杨最先获悉拔点的消息，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中央七三布告，终于明白了他“始被利用，终被抛弃”的结局。
　　他曾经是一个军人，军人的使命使他懂得：他必须为自己的信仰而战斗到最后一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宁愿战斗到最后一息，也决不投降。
　　在拔点的前两天，潘先杨及其他头头王诚树、朱运明、陈川楷等在红农会渔民的帮助下，乘船出了海【县武装部长林青的判断是准确的，建华山没有山，只有海】。他们知道大祸临头，决定乘船到广州去投靠旗派【他们信息不灵，旗派早在七月中旬就覆灭了，到广州去不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在大海上漂流了几天，断水缺粮，又遇到海军巡逻炮艇的封锁【该死的四四一一把他们引上岐途，后又把他们抛弃了，不过还有一点温情，并没有把他们扣留起来，只是招手叫他们不要靠近，放他们走】，无奈只得到铜鼓岭的四四零四部队去碰碰运气【联总派兵力有限，铜鼓岭一线海岸还没有封锁】。
　　7月30日，潘先杨他们顺利地靠了岸，在部队营地里，他们饥肠辘辘，大餐了一顿。然后部队首长【四四零四部队以前支持井系旗派，现在也必须执行中央七、三布告】告诉他们出路只有两条：一是主动向联总派投诚【营地外面就有联总派武装，向联总派投降绝不可能，他们拒绝了这一条】：二是由部队用车把他们送往县城革委会【这一条较有体面，毕竟革委会不同于联总派】，以求宽恕。经过争论，朱运明、陈川楷等多数人决定留下【尽管他们受到非人道的折磨，但还是保住了生命】，潘先杨、王诚树率少数人连夜分散潜回建华山，此时的潘、王已经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经过一夜的奔波，潘先杨筋疲力尽，饥渴难忍，他想回家去向家人告别，并拿一些吃用的东西。当他来到家门口，被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公社武装部长林某一枪击中腿部【潘先阳带兵打回建华山，是联总派制造的谣言】，他带伤逃往附近的田洼里隐藏。
　　早上，大队民办教师庄某某【联总派】路过此地，发现潘先杨的踪迹，便赶往指挥部报告，大队民兵赶来，把潘先阳围个水泄不通。潘先杨拼死抵抗，无奈已筋疲力尽，连投手榴弹的力气也没有了，一阵乱枪打来，他当即毙命。
　　一个所谓的“匪首”就这样被打死了。11年后，1979年，紫贝县委在处理文革遗留问题中，又莫名其妙地为他平了反，把他的“反革命匪首”的帽子摘掉了。
　　中午，又传来消息：井系旗派另一个“匪首”王诚树也在建华山的海滩上被打死了。
　　关于王诚树老师羅难的经过，我不想在这里详细描述了，他的死太惨了。在这里，我只把一首纪念他的小诗献给读者：
　　悼老师王诚树
　　文革风雷动，
　　奉命来造反。
　　井旗智多星，
　　策谋摇羽扇。
　　秀才变匪首，
　　饥肠困三天。
　　风华正茂时，
　　魂断建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