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十四）

　　我认识赖克刚的时间是在一九七三年下半年的九月份，那是我去黑龙滩工程东风渠扩建指挥部清水团部报到的事。
　　第一次看到他，我还以为是一个农民在团部办公室说什么事或是在那里等人，可当我给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说明我是来报到并说了自己的名，站在旁边我以为是农民一样的他听了之后，笑着说：“你就是刘红？妈的，先前我听说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一个女娃娃呢，原来你是彻彻底底的小伙子！”。
　　我听了他说的话之后，可能是因为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了一些疑惑的原因，旁边一个个子不是很高但却穿着一身让人羡慕不已的军装的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对我说：“你就是刘红？！区革委会的李正文副主任昨天给我们说了有三个小伙子今天要来报到，你是第一个！我叫林亿树！”。然后指着那个我认为是一个农民大爷人说：“刚才给你说话的这位是我们团部管后勤工作的赖克刚赖团长，以后就是他管我们这一摊后勤保障工作了。我是出纳，昨天李主任说你是干材料保管员，所以你的工作也归赖团长管！”。
　　听了林亿树的介绍和说话后，我朝赖克刚赖团长说：“赖团长好！”。心里却在想：这个赖团长怎么不像一个当官的人，到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样呢？！这时我才认真地看了看赖克刚赖团长：赖团长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六岁左右，个子有一米七几，长长的脸上虽然布满上了一些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皱纹，特别是前额上的三、四道很深的纹络使得赖团长显得一副经历了许多沧桑的模样。但是，两只眼睛却是很有光泽和精神，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认识赖团长我老是觉得他有点像电影《地雷战》里那个给全村人敲钟报警的高老忠大爷。
　　后来与赖团长一起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了五年，五年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当也不是很短。在五年的时间里我慢慢地体会到赖团长是一个很有个性和特点的人。
　　赖团长虽然是团部的副团长，但与其他参加修东风渠的几千民工一样都是农民，一个月的生活补贴也与我这个十五、六岁的材料保管员一样，只有十八元钱。只不过他和几千民工一样还要在自己所处的生产队里每天拿上十个工分，按赖团长说的他们生产队每个全劳力的男人一天的十个工分，可以挣七角钱左右，比那些生产队一个劳动力一天只有两、三角钱的民工要好得多。在修东风渠之前，赖团长在家时是他们生产大队的会计，因为是在一九五六年就入了党，算起来是一个老党员了，由于他在全公社的十几个生产大队会计中是一个出了名的敢于坚持原则的人，所以被区革委分管水利工作的副主任李正文点名安排为管后勤保障工作的副团长。
　　事实证明，尽管赖克刚副团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干部，但在后来的工作中的确没有辜负组织上对他的信任。
　　记得有一次一个驾驶员运来了一车工程上用的原木，在下货的时候那个驾驶员找到赖团长说他家儿子快要结婚了，想请赖团长在他运来的原木中选一节大概就是半方木料，拿回去给他儿子打家具。赖团长听了之后说：“这是工程建设的原木，的确是又直又大木纹又细又好。可这都是国家凭计划供应的优质材料，我没有权利去答应你的想法！”。
　　那个驾驶员听了之后回答说：“那，我以后不会再运东西到你们这里来了！哪个地方不是给驾驶员有好处？我只有你们这里才是遇到你这样的一个‘老牛筋’做事！”。
　　赖团长听了驾驶员的话后丝毫没有退让，而是转过身就走了，弄得那个驾驶员下不了台。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驾驶员可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那时候的驾驶员在大家的眼中犹如一个“宝贝疙瘩”，走到哪里都是吃香喝辣的，如果给你运了东西，看到你之后更是趾高气扬的样子。
　　事后有的人说赖团长做事太不讲情理，这样的事传开后会没有驾驶员给工地上运东西。话传到赖团长那里后，赖团长只是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
　　后来在一次后勤工作会上，赖团长在会上说：“我知道有一些人不喜欢我的工作作风，认为我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其实我也很想把公家的东西拿去做人情。但是你仔细想，我们保管的这些东西，这些原材料都是国家无偿提供给我们搞水利工程建设的，如果随随便便就送人做人情了，你一块他一坨，这岂不完全与偷盗一样了吗？成了比强盗还要凶吗？强盗还要费劲去抢才得到东西，可我们只要嘴一张就完事了！这些东西不是我私人的，按理说我可以张一张嘴就多了一个朋友，可我觉得这样做对不住我的良心！”。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对赖团长的做法说三道四了。
　　那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团部除了要正常的推进工程建设，同时还要开展批林批孔活动。一天在伙食团吃早饭的时候，团部搞政工宣传的一个姓李的人通知上午十二点钟前每一个人都要交一篇批判“今不如昔”缪论的文章，字数不少于一千字。
　　大家听了之后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唯独赖克刚团长对那个姓李的人说：“我首先说明我写不出来，我完不成你的任务！”。
　　那个搞政宣工作姓李的人也是一个与赖团长差不多一样年龄的人，在管市场的市管会工作的干部。虽然只是一个一般的政工干部，可他是拿国家正式工资的人，所以平时就有些不怎么把赖团长这个农民身份的团长当成一会事。听了赖团长的话后，神情严肃地对赖团长说：“老赖，你说张话什么意思？告诉你，这是政治！林彪崇拜孔老二的的‘克己复礼’其本质上就是宣扬今不如昔！我们要用阶级分析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你说你写不出来，我看你是不想写吧？！我观察了你平时的言行，不瞒你说，你的思想上就有一种‘今不如昔’的想法和观点！”。
　　吃饭的十几个人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赖团长和那个姓李的人，都为赖团长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那可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一不留神和不小心的话就会成为被批判和打击甚至关押的对象。
　　赖团长听了姓李那个人说的话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个人面前说：“你说我有‘今不如昔’的言论？我告诉你，如果用你说的那一套阶级分析的眼光来分析，我赖克刚家解放前可是上无一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十足的贫下中农，而你家却是小土地出租兼小工商业者！要说今不如昔也是你这种人才说的话，而不是我这样的纯粹的贫下中农说的话！不过我告诉你，我在解放前给别人帮工烤酒的时候，那个酒是随便我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像现在买酒还要凭酒票，一个月才发三两酒票，还不够老子喝一口！你能够说清楚这是为什么？！”，赖团长说完这话之后转过身就走了。把那个姓李的人弄得下不了台，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站在伙食团的工棚中央位置上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大家都暗自好笑先先后后地离开了。
　　记得还有一次也是赖团长奚落那个姓李的人，让大家也是笑了好几天。那是在一九七六年初，团部搞政宣的那个姓李的人用画漫画的形式画了十几张很大的批判邓小平同志提的“三项指示为纲”。漫画中把邓小平同志画成一个身着厨师服装头戴一顶厨师大帽的样子，在一个路边上架了一口大锅，小平同志在那口大锅面前，锅里熬煮了一锅汤。然后站在锅旁边的邓小平同志扬着笑脸手举着一包标有“三项指示为纲”字样的东西往纲里倒，嘴上不停地说：“快来买，这是三项指示为纲的好东西！”。
　　赖团长站下来认真看了姓李的人画的漫画后对姓李的那个人说：“你们这些臭秀才干别的不会，干贬低人，糟蹋人的事情是把好手！前两年说邓小平好的也是你们，现在说他坏话的也是你们！我看你这些人就是没有球事找事做！我看过几年你还要说他的好话！”。
　　那个姓李的人听了之后没有生气，还笑嘻嘻地说：“我看这一次画了后，我这一辈子一定不会再画他好了！”。
　　赖团长一边走一边说：“你都说准了，我把我的名字改过来倒过来念”。
　　也就是那件事过了一年多，一天，广播里宣布了邓小平同志又恢复了工作的消息。大家一起在伙食团吃午饭时，赖团长喊着姓李的人说：“姓李的，你说你那一次画定了，你这一辈子不会再画邓小平好的画了，你敢不敢再说一声那一句话？！我量你没有那个胆！这个世界，不是你这样见风就是雨的人看准了的！你还认为自己是个能人，我看你就是一个喇叭人，别人怎么吹，你就出什么声音！又不长脑筋，要你那个脑壳起球作用！”。把个姓李的那个人弄得又一次下不了台，一个人呆在那里傻呼呼地看着大家尴尬地笑。
　　打那以后，我在心里面对赖团长由衷地敬佩，在他的身上让我这个当时还是一个毛头小伙的人真正地体会和认识到这个世界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的道理。
　　时隔于今已经快四十五、六年了，可赖团长的言行给我留下来的印象却是记忆犹新，依然是那么的鲜活和生动有趣，也让我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