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无功

　　演“胡司令”
　　2006年的一天下午，学生约我到文城镇的一家鱼鲜坊去赴宴。在观鱼池旁边，我遇到了我在文革时期的“仇敌”“黑青光”【海南话，野蛮的意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俩热烈地拥抱和握手，他拼命地摇着我的手：“黄老弟呀黄老弟【我的年纪比他小】！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你还是老模样，一点都没有变，你过得还好吧”我告诉了他我现在的情况，他的脸色有点酸楚：“您们有文化，又上了大学，有了正式的工作，日子过得可红火啦！不象我们，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剧团解散了，只得跟着老板打工，日子难过啦！”接着，他告诉了我剧团里几个“同伙”的情况：“夏炎、明存、敦雄他们都走啦，就剩下我一个，我好寂寞啊”我们聊了一会儿，末了，我请他跟我们一块儿吃饭，他辞绝了：“我现在很忙，要跟客人们挑鱼，下一次再说吧！”
　　他跟我是在文革时相识的。他叫邢某某【他还健在，恕不署名】，当时是文昌琼剧团的一名年轻演员。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文昌剧团移植革命京剧【沙家浜】，他扮演胡司令。由于他长得粗壮，嗓门又大，把胡司令演得惟妙惟肖，成为广大观众喜欢的角色。后来人们见面没有叫他的大名，而干脆叫他“胡司令”。
　　“革命中将”
　　1966年，文化大革命骤起，我和“胡司令”一样，狂热地投入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洪流中去。起初，我们的革命目标是一致的。大家都全力以赴地斗黑帮、破四旧、大串连、打走资派。后来，我们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到血腥的派性斗争中去。他参加了联总派，成了一名狂热的打手：我则加入井系旗派，同样是一名铁杆分子。在这场“为保卫毛主席而战”的生死搏斗中，我们各为其主，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
　　刚开始时的斗争还比较斯文，两派都能按照中央的【十六条】去做，坚持文斗，不要武斗。文昌两大派刚刚形成的时候，两派斗争的主要方式是大字报和大辩论，也就是所谓的“文斗”。通过文斗，在舆论上压倒对手，战胜对立派，以争取和发动群众，壮大自己的派性组织。
　　街头大辩论为广大群众所喜见乐闻。每到傍晚华灯初上的时候，文城镇大街上的人群好象增加了好几倍，人们这里一群，那里一伙，双方就文昌文革发生的问题开展激烈的争论。如“一、二五”夺权啦，“二、一五”紧急通告啦，“五、一二”行动啦，不同的观点在迸裂出火花。就在这个时候，平时喜欢出风头的邢某某就出现在人群之中，专找不同观点的人进行辩论。他穿着一条背心，光着头，跟对手争得脸红耳赤，斗得汗水淋漓。我和同学们就经常找他打“口水仗”，一回生，两回熟，很快就成了对手。邢某某是一个演员，口才很不错，一般人是驳不倒他的。但他跟我们斗，正好是“棋逢对手，互有输赢”。他的弱点是书读的不多，理论水平低，于是我们就专拣他的软下筋打，跟他打语录仗、社论仗【指背诵毛主席语录和报纸社论】，常常使他下不了台，在观众中大出洋象。他的优点是在辩论中不强词夺理，以大压小，输了便向我们投降：“这个社论我还学不到，我认输，我向小将们学习！”
　　有一次，我们兵团辩论小组在戏院门前搭台跟联总派有关人员进行对口辩论，为此，我们派出了最优秀的辩论人员。辩论场所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辩论员的精彩表演引起观众阵阵喝采，气氛相当热烈。邢某某最后出场，在辩论过程中，他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竟出口不逊：“你们是革命小将，我是革命中将【意思是他的年纪比学生稍大一些】，我比你们大一级”。结果在人们的哄笑中被撵下台来。从此，他又有一个“革命中将”的新绰号。
　　“四大金刚”
　　后来，武斗代替了文斗。【九、三】事件后，联总派为了对应井系旗派越来越强烈的挑战，从各个造反队中挑选一批敢于打斗的凶悍之徒，组成一个专事武斗的专业队伍，以文昌剧团为核心，成立了【保卫四大兵团】，也叫“四大兵团”。邢某某、夏炎、明存、敦雄等四人每次武斗都冲杀在前面，尧勇异常，被称为“四大金刚”。
　　每一次武斗，我都看见“胡司令”抄着大刀，赤膊上阵，打斗时大喊大叫，勇往直前。可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文中井岗山兵团专门组织了十多个敢于拼命的同学，专门对付“胡司令”。每一次打斗时，我们一看到“胡司令”，便一齐发起喊来：“黑青光，敢过来吗？我们等着你！”他看到我们人多势盛，又敢于拼命，便不敢上前了。
　　11月30日，文中发生大武斗，“胡司令”带领四大兵团赶来支援文中联委。只见他操着明晃晃的大砍刀，光着头，大声叫喊着冲在队伍的前面。我们发现了，十多位同学便挺着长矛，呐喊着向他冲去。他蛮横得很，挥舞着大刀迎着我们冲来。我们一齐向他抛“石弹”，他防不胜防，身上连连中弹，又看到我们从四面八方向他迫近，他心虚了，只好退到队伍里去，再也不敢冒头了。
　　十二月一、二两天，文城连续发生大规模武斗，我们用同样的战法对付“胡司令”，哪个方向发现“胡司令”，我们便向哪个方向冲去。一部分同学朝他头上打石弹，先把他的疯狂气焰压住，打头阵的同学便向他发起冲击，直把他打得屁滚尿流，焦头烂耳，落荒而逃。“胡司令”最终还是被我们制服了。
　　“金刚”无功
　　1967年12月2日，联总派打响了第一枪，打死了红旗工人吕先利，在武斗中，热兵器被派上了用场。从此以后，石头、木棍、大刀、长矛等泠兵器面对面生死搏斗的场面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后来，两大派隔河对战，枪支大炮一齐上阵，直到紫贝岭被攻占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胡司令”。
　　文革结束后，联总派的头头们都升了官，许多人都当上了什么常委、委员之类，“胡司令”却什么都没有捞到。文昌剧团成立了革委会，他才当了一个小小的委员。不过，这对他也是一件好事。粉粹【四人帮】后清理三种人，许多官员都受到清查，尽管他在文革中大冲大杀，出尽了风头，却一直平安无事。后来，邓小平上台，实行了改革开放，剧团解散了，他下了岗，自找门路，据说他去了香港给老板打工，也没有捞到什么洋快就回来了。八十年代后期我跟他见了几次面，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聊家常事，对于文革之事都避而不谈。因为此事，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我，都是难堪的。
　　几十年过去了，文革也日渐被人淡忘。这次跟他相逢，很想跟他聊一聊文革，这不，饭后我去找他时，他却已经下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