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了一夜

　　这几日，我早就开始留意门前的那棵木棉树，只见她的树枝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个的小凸起，木棉树也不甘寂寞的活泼起来，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舞动着自己的小枝条儿，却又像别有用心似的。我的脑海里不时猛地闪过一丝亮光：哦，木棉呀木棉，原来你是在挑逗着那些围绕在你身边的鸟儿。木棉果然像极了一位多情的少女，她那极细腻的情感吐露的是那么含蓄委婉，大有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我不禁地猜想：木棉的花期快要到了，只是不知何时会绽放出朵朵的素白和殷红。
　　又过了几日，木树潜移默化着，树干慢慢地泛起些青色，凸起也大了些。我迫不及待着想欣赏木棉盛装的模样，木棉树好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吊着我的胃口，迟迟不肯开放。我悻悻地走开了，不忍地慢慢关上了门，任她的那一抹倩影消失在细小的门缝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来了，心想去看看木棉，却又担心她还是原来的模样，一次次的等待如蛀虫一样吞噬着我的好奇心，渐渐地也就麻木了。沏了一杯茶，坐在椅子上，随意地翻着一本书，心里仍然惦记着那颗木棉，走马观花般看了几页，目光不觉定格在一首小诗上：
　　见与不见
　　仓央嘉措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那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觉得这首诗别有韵味，品着茶，便多读了几遍。心突然惊得一震：我是该看看那棵木棉了。
　　快速踱了几步，便到了门前，手刚放在门的把手上，却又不忍打开那扇门。我轻轻地将眼靠近门缝，偷偷着瞅着她：咦，木棉又变样子了，不过，怎么觉得与先前的改变又不一样，但我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眼又往前凑了凑，我不觉愣在了门前，原来的凸起已经消失了，凸起消失说明木棉花开放了。我刚想去寻找花朵时，一阵风透过门缝吹进眼里，眼睛被带进的尘土迷住了，涩涩的，我揉了揉眼睛，眼泪便下来了，暗觉好笑：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掉眼泪的人，怎么会揉了揉眼睛就掉下了泪水呢？是不是揉眼睛的缘故呢？自觉不是，因为眼睛已经恢复眼泪却还在不停地往下掉。不知何时心里涌起了一阵悸动，心里的某一处淌着黯然神伤的泪水，我能感觉得到泪水像汹涌的海潮向我打过来，霎时间便淹没了自己。风再一次透过门缝扑打在脸上，脚尖处传来一丝触感，俯首时，不觉有点不知所措：它是一片花瓣吗？我强迫着自己相信那只是小纸片，慢慢地俯下身去，脚下的“纸片”渐渐地清晰起来，那形状反复地印证着我臆断的错误，我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刀在慢慢的插入心脏。捡起她时，我闭起了眼睛，将她放在我的掌心，感受着她的质感，一丝轻柔的细腻，犹如少女的肌肤，顺着掌心，透进我的心里，默默地睁开眼睛，那把无形的刀猛地插进了我的心脏：她是一片花瓣，本能告诉我，花瓣是木棉的。花瓣上躺着一颗水珠，不知是我的泪水，还是木棉的花露，可我宁愿相信那是我的泪水。
　　快速起身，猛地打开门，我不觉呆在她的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惨白。
　　花开了一夜，在我睡意正酣时，木棉静静地绽放了一夜。
　　木棉依旧站在那里，我却感到一夜的时光，木棉沧桑了许多，枝条稀稀落落的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花瓣，就连那些小鸟也不理木棉了，不知停落在何处。想想自己也曾风里雨里守护着木棉树，只为等着欣赏木棉花的开放，却不想这一天会是以这样的光景出现，我辜负了木棉，在木棉最需要呵护时，我却躲在了梦里，与清风明月幽会。一丝重重的负罪感油然而生，这种负罪就如妻子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生产时，丈夫却醉生梦死在歌姬的怀里。我倚着木棉，脸颊靠拢在木棉的主干上，手轻轻的安抚着她，木棉裂开的皮肤搁着我的手，我能感受到木棉为了开放付出的努力。风轻轻吹过她的身体，枝上为数不多的花瓣飘落下来。木棉像是在为我呈现自己仅剩的一点妩媚。不过这是带着泪与血的妩媚，就如四面楚歌时，虞姬为霸王演绎的歌舞。我伸开手掌，一片花瓣落在手心，殷红如血一般，我的心沁出一丝冷意，木棉啊木棉，昨夜你承受的是何等的痛苦啊！
　　花开的昨夜，木棉倾尽一年的忍耐积蓄，努力地吐露着花苞，伴随着皮肤撕裂的声音，花苞慢慢的展开，变大，开放。刹那间万紫千红，木棉如刚生产婴儿的少妇，静静地躺着，无力地延续着枝干上的绚烂，只为等我欣赏她的容颜，怎奈她独自辗转在红尘，冷风凄雨打在她的身上，花瓣随着冷风渐渐远离她的身体，飞舞飘落。她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留住那抹抹的鲜红，只为我的欣赏，可毕竟是身体虚弱，心有余，而力不足，终究放任了满夜的缤纷落花。她心碎了，片片花瓣从她的身上飘落，带着她的梦，随风飘落在一片寂静的夜色里。她静静地躺着，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萦绕的影子，彷佛是我。
　　花开了一夜，我却睡了一夜，只是梦里没有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