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只幸福的水鸟

　　长河，秋水。
　　没有苍苍蒹葭，只有一滩青草不管不顾的葱茏着。独踞一块青石，不企望水上有伊人飘然而来，只想沐浴暖暖的阳光，静听流水的浅唱低吟。那只水鸟仿佛从梦中飘来，与我在这个秋日的上午不期而遇。
　　它长着一身灰褐色的羽毛，羽毛蓬松光滑，浮在水面大小如一只幼小的麻鸭，可细看却比雏鸭长得精致灵巧。细长的颈脖，圆滑的脑袋上长着尖尖的嘴巴，一点也没有雏鸭那扁嘴大头的呆样，身体呈流线型，也没有鸭儿那上翘累赘的尾巴。它轻盈的在水面滑翔，如一位少女在宽阔的舞台上跳着芭蕾，只可惜看不到它舞动的双脚，只见它的脑袋和身体在自由的摇摆，所过之处，水面却没有留下一丝波痕，仿佛它本来就是那水的一部分。
　　突然，它将脑袋一勾，身体拱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箭镞一样扎入水中。一分钟，两分钟那只水鸟一下子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水面一下子显得空旷静寂，仿佛听见阳光和水面轻吻的声息。我的心中无限怅惘，疑心刚才见到的是不是一个幻影。大概过了五分钟，那只水鸟竟然又在距它消失的地方十多米的水面出现了，又如先前一样悠然的浮在水面，如一株落单的浮萍，如一艘随意飘荡的小船，如一只顽童丢进水里的漂流瓶。
　　它就这样在水面漂流了大概半个时辰，只见它突然把脖子一伸，就像启动了某个开关似的，两只翅膀瞬时打开，飞快的扇动起来，身体被翅膀从水里拔了起来，两只长着棕红色的蹼的脚在水面掠过，将宁静的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我仿佛看到了某部武侠剧中那位举着长剑的侠客，用“水上飘”的轻功绝技在我眼前闪过。我担心它会飘到河的对岸去，最终会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庆幸的是它在河心就终止了滑翔，若无其事的落入了河水中，只是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贴在水面。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个小黑点，生怕一眨眼就把它弄丢了。正当我的眼睛疲倦不堪时，那个小黑点突然腾空而起，子弹一样射入天空，一个急旋，向我头顶的方向飞过来。蓝天白云下，它张开双翼，托举着深秋上午的阳光，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澄碧的河水里。它在天空盘旋了大概十多圈，然后收敛双翅，落在我身后的河滩上的浅水洼里，原来它竟然还长着两只细长高挑的腿。它在浅水洼里悠闲地漫步，脑袋随着脚步的节拍轻轻的摆动，那娴静高雅的气质，恐怕世界上没有哪个模特儿能与之媲美。
　　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上天造就的尤物，心中生出无限的艳羡。这样一只小小的鸟儿，却能突破空间的限制，水、陆、空均可将身体自由的伸展，畅快地支配和享受生命的每一个瞬间，从这一点上来看，它的生命质量比起人类来要高得多。我们拼命地奔跑，我们使劲的跳跃，身体依然只能贴着地面一小段一小段的前进，无论我们怎样努力地挥动自己的双臂，我们也不可能像鸟儿一样让流动的空气托举起我们笨重的身体。偶尔，我们也会下到水中扑腾几下，可水面会因为我们的挣扎搅得“鱼虾”不宁，我们的鼻孔不可能长时间的离开水面，像那只水鸟一样在水里潜行，我们喜欢水，却又对水充满恐惧。因为笨重的身躯，我们只能让我们在空间的位移上慢下来，要想快起来，只得依靠我们自己制造的工具。也许，在轻盈的鸟儿的眼里，我们就是一只只在地面上缓慢爬行的蜗牛。无论我们的思想飞得有多高，可我们的身体依然无法离开脚下的方寸之地，对于辽阔的天空和浩瀚的水域，我们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然而，我们的身体已经够笨重的了，我们的思想却让我们承受着比身体更重的负累。因为害怕孤独，我们对群体，对社会越来越依赖，所以我们尽量让自己的言谈举止合乎社会群体的规则，法律、道德、职业规范我们承担着种种责任和义务，要屈从于各种物质的精神的欲望，我们受制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权利、金钱、名誉我们的生命被编入一张张大网，快乐的时候不能呼叫，悲伤的时候不能悲号，想走的时候不能走，该跳的时候不能跳，我们用一根根无形的绳索捆缚着自己的身体，让我们笨拙的身体显得更加笨拙。
　　我坐得有些疲倦了，站起身，拾起一块石子奋力向前抛出去，“嚯”的一声，石子在河心激起一朵水花，那只水鸟惊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扬脖子，张开双翅，箭一般向远天飞去，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怅然的望着远天，对自己说：从明天开始，我也要做一只幸福的水鸟，我无法改变自身之重，但我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变轻。
　　让自己的思想轻些，再轻一些，让生命达到它应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