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亮专栏饮酒的蒲人（外一篇）

　　饮酒的蒲人
　　历史上的蒲人是刚猛顽强的，他们尚义崇勇，果敢豪爽，这样的人，自然就离不了酒。蒲地与酒有着深厚的渊源，蒲地是弥漫着酒香的土地，很多蒲人的一生都浸泡在酒里。
　　无酒不成席。在蒲地大街小巷，常会见这样一种人，胳膊下夹一瓶酒，就走出了家门。
　　“干啥嘞？”有人问。
　　“谁谁家孩子办事，去陪客嘞。叫几天了。”话语中有些得意。没错，在蒲地，能陪客不是简单的事情，是一种荣耀。能被人叫，要在一道街上都是说话响当当的头面人物，要能喝，混得不赖，自己过的体面，而且能说会道，见多识广。但凡陪客，招待的都是儿女亲家或重要客人，不能被人看不起，而如何不让对方小看，陪客的就要体面，陪客体面就是主家的体面嘛。
　　这些陪客的也多不负众望，先是邀客入席，侃侃而谈，天南地北，走南闯北，唾沫星子四溅，然后就是喝。先以身作则，倒满三碗，一饮而尽了，碗往桌上一扣，啪啪响，再看桌上，却没有一点湿迹。再让对方喝，至此，对方不喝也要喝了。三碗之后，就是逐一敬酒。三杯为敬，而且要杯杯见底。之后又是打通关，划拳猜枚，这个是酒席上最热门的环节。这边挥拳，挥动手掌，一会握拳如球，一会五指如叉。眼睛瞪圆，声如响雷，直要把一间屋顶掀去。这一轮结束，桌上的人已经只剩下了三四成，基本上全是精英。其他人要么闭了眼睛欲睡，要么就溜到了桌底下，要么就借口如厕就溜之大吉。只有这些精英们余兴未尽，又是碰又是敬，啪地一声，一碗酒就一饮而尽。
　　这酒饮的就是一个豪爽！往往一场酒陪下来，双方都成了朋友。“别管了，以后回俺村了拐拐弯，没有好酒好菜，可也不会让你饿了肚。”临走时，客人还拉了陪客的手，喋喋不休，反倒把主家晾在一边。
　　因为饮酒，蒲地便有很多逸事流传。酒能变人性，原本少言寡语的人，一饮了酒便话头极多，扯东道西，如同妇人。有的原本说着不喝不喝，可一旦喝了几杯，就拉了人家不让走，“别走，喝，咱还喝。”单位有一人，一喝了酒，就扯同事衣服，“兄弟，咱俩最亲”。久之，大家都知道了，见面就叫“咱俩亲”。
　　传有一男人怕老婆，席上有人激他，别喝了，再喝回去了俺嫂让你跪搓板。“咦，回去，看我怎么捧她。”男人说，忽然手机响了。“老婆，在这吃饭了。一会就回去，回去啊。”那边就听来一阵如雷暴吼，“喝，就知道喝，喝死你，十分钟回来！”挂了电话，“你们喝，我先走。”男人说，也顾不得了脸面。众人就呵呵笑，说“怎么样，孬迹了吧。”
　　除去办事，就是平常，他们也喜欢待客。来了客人，都是热情招待，菜好，酒更要好，把一杯杯酒喝得风生水起。他们信奉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没有酒，怎么敬呢？他们在家里生活，离不了酒。有客人来了，要喝摊酒；没事了好友之间联络，也要喝摊酒；去找人办事，更要喝酒。这酒就是敲门砖，这酒就是粘合剂，这酒就是开路石。有事了喝酒，没事了也要喝酒。几个男人没事了，凑一块，“走吧，喝点吧。”就在那乡村酒馆里，你一杯，我一杯，有滋有味的喝起来，小小的酒杯，浮动着乡村的月光。
　　他们出外走动也离不开酒。出外跑活，要跟厂方喝，能从厂里大领导到中层处长、主任，到下层工作、技术员、保安，他们都喝，而且都是一样的随和，一样的恭敬。他们不瞎看人，他们捧人，但从不过于露骨。对老总他们尊敬，但尊敬中也有随便，对保安工人他们随便，但随便中也有尊敬。他们不卑不亢的待人，不是那种浅眼窝儿，欺上媚下，才让他们真正有了好人缘，真正赢得了人心。真如苏东坡所说的，“上可陪皇帝老儿，下可陪卑田院乞儿”了。
　　他们喝酒实在、豪爽，从不婆婆妈妈，讲究宁亏身体，不亏感情，也颇以他们的义气，让对方就佩服，就感动。曾有一人，见面就让，走吧，啥时候咱弟兄喝一通。结果见了面，他自己一杯杯先喝得人事不省，反倒要人家抬了送回去，害得请客的倒成了客了。有一大学同学，常常开始不喝，可喝上几杯就嚷，“酒是高梁水，醉人不醉腿；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喝，喝。”两眼放光，越喝话越多，越喝越能喝。常常喝上半天，就要一班人把他抬回宿舍。那深夜的校园里，白杨歌唱，星月朦胧，昏黄的路灯下，就见几个人抬一个迷迷糊糊的醉汉，有人抬腿，有要架胳膊，有人抱腰，那人还说着：“别走，喝，喝吧，没得呢！”碰见那些不喝的，他们就急。一杯酒算什么呢？“酒水酒水，酒不就是水么。”一仰脖哧溜而尽。
　　还有一人，在家喝酒犯了病，到了医院，医生嘱曰：不能喝了。可没输两天液，就在病房里摆了酒肉，开始喝了。医生吵。“不喝酒，这活着有什么味呢？”那人说。在他们看来，生死一杯酒，只要活着就要喝。
　　可对那些真不能喝的，他们也不计较，反而会劝，“你少喝点吧，不能喝”。在他人相劝时，甚至就把酒主动分担了。既有粗犷，又有细腻，侠骨柔情，英雄本色，更令人感动，更能征服人心。
　　外地人到了蒲地，更常常为蒲地的酒风所吃惊了。有一个教授在蒲地住了几天，回去就发文感叹：蒲人酒桌上的门道讲究之多，蒲人饮酒之豪爽，之能喝，常常就令人胆战心惊，真是酒场如战场，酒风是作风，酒瓶是水平啊。
　　有一段时间，蒲地斗酒厉害。单位之间周末要举办联欢，就是拼酒，各派出几人，互相比酒量，谁赢了谁就是海量，谁就会赢得尊重。因此，有的单位没有人能喝，领导就急，要引进一批能喝的人才，感叹单位无人。而能喝酒的也特别受待见。有人酒友之间就猜枚。枚有本地枚，还有香港枚，就是猜老虎杠，类于一种文字游戏。还有人讲了一个轶事，那时一说下乡，就是喝酒，曾有人骑了车从县城跑到武丘，一说想喝了，就去。到那几人喝着，相互较着酒量，就用一人拿了木棍敲着树，树分三截，让另一人背了坐，听声音。根据声音说出所敲的树的方位。中了对方喝，错了己方喝。有个小子机灵，就坐在猜的人对面，，嘴里叨支烟，敲上则烟头朝上，敲下则烟头朝下，很快就让对方喝得酩酊大醉，还迷惑：你这小子，神了，这耳朵咋这样灵？
　　也有人喝多了难受，后悔，家人就吵：喝那么多干什么？“可你咋不喝呀。”“咋不能不喝，不喝人家往你嘴里灌？”“比灌还难受。人家让了，提了壶站着，能不喝吗？”在他们意识里，他们总觉得，不喝酒，对不住人，是以豁了命，也要喝了。
　　常常想，蒲人的豪爽的性格注定了他们饮酒的爽，一杯酒算什么呢，宁亏身体，不亏感情。酒如火，正是这如火的液体，在他们的身体里燃烧，让他们的人生轰轰烈烈，悲悲壮壮，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绝不甘于平庸，也如一团熊熊的火。酒液充满了苦涩，酒液也让生活更生动，是以蒲地依然在这酒香中沉醉。
　　喝吧
　　老同学打电话，常常问：有空吗？走吧，喝吧。
　　是呀，人生是需要喝一喝的。走南闯北的汉子，回到了家里，放下行李，妻儿顾不得亲热，就先找到同伙，聚一聚，喝几盅。有的妇人不解：又辣又涩的有什么喝头？汉子们说，你们不知道，二两下肚，飘飘欲仙。
　　乡里谁家有了喜事，也要喝。众人在一块饮上几杯，就把一份欢乐分成了几分。而且，因了酒精的麻醉，那快乐就更让人得意，更让人欢喜。
　　梁山好汉们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营生。他们的大碗酒，更是离不得。酒不但是他们英雄豪气的催发，也是他们人生负累与压力的释放呀。太多的沉郁，太多的压力怎么办？只有喝了。“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喝一杯酒，一醉解千愁，一杯酒，天王老子叫我也不理。
　　有个同事，天天被工作搅得焦头烂额。一天，忽然笔一扔，文件一摔。“日他娘，走，去喝吧！”人生在无奈时，疲累时，烦闷时，就找到了酒。难怪酒家广告：“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一人敢走青刹口见了皇帝不磕头”敢情好汉们的胆量，都是酒浇出来的。
　　有的人喝酒，是因为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时，当然需要一杯酒的，好锦上添花，好兴上加兴。有的人喝酒，是因为失意。人生不遇，穷涂末路，这时当然要有一杯酒。像李白，无人搭理，孤单到邀月和影了，又怎么能不喝呢？杜甫，抱怨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能够消忧的，也只有一杯酒了。有的人喝酒，是因为消沉。看破了人生，不过这么回事，就日日在酒中醉，酒中沉沦了。如刘伶，把天地都当作了一个大酒缸，整个人生就泡在了酒里，捞起来湿淋淋的。还有的人，喝酒，是为了避祸。像稽康。你生在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时代，只有醉了，然后装疯，装傻，装逼。
　　中国太多的人是热衷于喝的。好友相见，要喝；好友分别，要喝。高兴了，喝；痛苦了，喝。热闹了，喝；闷了，喝。乡人爱打牌。打过牌，输赢不管，就拿钱去喝二两。这几两酒之中，就藏着他们最大的快乐，最得意的享受。
　　以前在乡间，表哥开了家小饭馆。姨夫要我写对联。写什么呢？我想了想，写了：喜迎南来北往客，笑送酒足饭饱人。横批：吃好喝好。现在想想，这联子，欢笑的下面，是悲凉。
　　小城有一家小酒馆，名就叫喝吧。这老板，一定是酒中隐者，得了酒之真味了。
　　其实还真是如此，人生真的不必想太多，活在当下，有花就赏，有酒就喝，最好！
　　王自亮，河南长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