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艳环与燕为邻

　　小时候，村里村外树很多。春来夏往，各种鸟雀在繁茂的枝叶间跳跃、飞翔、停驻，声声鸟鸣清脆婉转。地里的鸟也极多，村里人下地常带着自制的简易拍笼，锁好事先从头年的玉米秸中剥出的蠕虫，下到棉田里，麦垄中，高粱玉米谷子的植株间，拍笼边缘撒上浮土，稍做伪装，中午回家前去起笼，多有收获，捕回家的鸟给孩子玩，亦或是埋在灶坑里烧了，蘸点盐酱味儿做下饭菜。那年月，鸟实在多，人们还没有保护鸟类的意识。但是，唯有燕子，没有人会去伤害它们。多小的孩子都知道，玩燕子会瞎眼睛，这是口口相传的认知。即便遇到雏燕掉出巢来，只要还有气息，人们都会小心翼翼地登梯子送回巢去。我就有这样的记忆，儿时攥着一只巢里掉出来的小燕，妈一脸恼怒，甚至惊慌，连说，快放开，会瞎眼睛的。对玩燕子会瞎眼睛这个说法，当时小小的我，深信不疑。长大后懂了，不是燕子不祥，是源于保护，是因为喜爱。
　　杨柳风吹面不寒时，燕子们陆续回到北方。尤其初夏，豌豆即将成熟，总会看到豌豆秧上数不清的燕子低空飞过。细看，有许多的小飞虫在豌豆秧上飞舞。就算收回家的豌豆，在场院里晾晒，也会引来无数的燕子觅食。家里老人常说，鸽子不吃出气的，燕子不吃落地的，一些害虫的成虫飞蛾和蚊蝇都是它的美餐。初夏，正是雏燕陆续出壳的时候，亲燕每天都需要捕食大量的飞虫哺育后代。
　　某天，听散文名家张丽钧老师讲课，她说发现民国老课本中有一篇描写燕子的启蒙文章时，欣喜地发给了她的朋友们：燕子，汝又来乎？旧巢破，不可居。衔泥衔草，重筑新巢。燕子，待汝巢成，吾当贺汝。一幅和谐纯真的画面瞬间铺满了我的脑海，一个小孩子在屋檐下仰头对着做巢的燕子说，燕子，你又回来了？旧巢破了，你快修吧，等你的新巢做成，我要带着礼物来看你们
　　燕入平安宅，燕落和睦家。春天谁家来了燕子，回了旧居，做了新巢，仿佛都是一件体面又荣耀的事儿
　　几年前，姨姐家新盖了房子。是北方地区檩木椽子飞出房檐的那种传统房屋。那一年，屋檐下，不几天就多出了大小20多个燕子窝，几乎每两根椽子间都有一个，密密匝匝。姨姐一家惊讶不已，恍然不知缘由。小燕陆续孵出以后，他们进出屋里，都得小心不时飞落的燕子粪。姨姐的婆婆终于忍无可忍，看燕子粪落在窗台上实在太脏，拿竹竿捅了几下，就见小燕落地，老燕儿惊慌地盘旋。姐夫见了，发怒，第一次吼了他的母亲：你糊涂啦？燕子一口一口一趟一趟的叼泥絮成一个窝容易吗？老太太愣了，许是想起爱护燕子本是她告诉儿子的话吧，便扔了竹竿，把小燕儿捧起来挖坑埋了。
　　姨姐找来报纸、纸板、鞋盒，在窗台上排好，每两三日清理一次燕子粪便，直到雏燕纷纷离巢。自此，姨姐家外的电线上，多了一道壮观的风景，线上每到傍晚都会落着无数的燕子，月余后，它们彻底长大独立，便不再回来。转年春天，旧巢前又开始热闹。
　　还记得姥姥家过堂屋顺着椽子方向，有一个外观和半边灰色水泥井管相仿的巨大的燕窝，不同于屋檐下普通燕窝的泥草材质。姥姥说，那是巧燕的窝，每年燕子回来，都向长里接上一段儿加固。现在，这种又被老人们称为麻燕的能做出坚固燕窝的巧燕不多见了。
　　婆家过堂屋北墙靠近椽子处也有三个燕子窝，为此，公爹特意在南门框上方，留出了供燕子往来的通道，方便它们在夏天的哪个雨天突然携家带口地回来休憩。一个燕窝因有一年死了雏燕爬上蚂蚁，空置至今。另两个每年都有燕子回来修葺育雏。
　　今年早春，燕子们又回来了。公爹特意用几根粗铁条丛房檩上穿过，拧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做成架子垂下，像是燕子们的秋千，供它们晚上休息。那段时间，我也学网友们写顺口溜：燕子如期归来，旧巢还在檐下。一双玲珑倩影，不辞万里抵达。晨起爱语婉转，惊醒庭前春花。他日雏鸟展翅，我家永是你家。
　　一个月前的一天，公爹情绪低落，说燕子飞走了，是让婆婆打走的。他把家里家外树上屋顶都找遍，也没见燕子，焦虑的头都晕了。燕子窝正在加固，还没有修好呢，怎么能不回来呢？看他这么着急，婆婆一脸委屈，说燕子无意闯进了里屋，翅膀荡起满屋灰尘，她只是把它们轰了出去，怎么会想到燕子没回来。
　　当天夜里，公爹突然左侧肢体麻木，失去意识。救护车及时赶到，诊断是高血压引发的脑出血，当即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手术止血成功。他昏迷四天后，睁开眼，问，燕子回来了吗？婆婆握着他的手，说，你放心吧，燕子们都回来了。一对善良的老人，多年来与燕为邻，彼此之间已成了离不开的老朋友。
　　此刻，一首童谣的旋律又在脑海中响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它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