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书缘

　　我从小爱书。
　　从识字开始，见到有文字的东西，我就不会放过。哪怕是一角报纸，我也会连读带猜的把文意串联下来，更别提对书的兴趣了。感觉书真是神奇，里面包罗万象，绚丽多彩，那是一个我无法触碰的梦幻世界。
　　小时候穷，书更是奢侈品。受环境所限，很难见到教科书以外的闲书。一次和朋友去找人玩，那人大我们三岁，家中竟然有数本《故事会》，这在农村是相当罕见的。书！我如获至宝，捧着书顺势挨着炕头坐下，一如经年未见的情人重逢，又如追星族遇见偶像，我的眼，我的心，都交给了它，一下子就沉迷到精彩的故事中。朋友叫了我几次，我哪里还听得到。也不知过了几时，等我想起找人，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后来此事一直成为他们的笑柄。
　　要问我小时候最渴望什么，那一定是书！那时我一直期盼能拥有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套神奇的书，上具天文，下涵地理。不，它不是书，它是海洋，拥有了它，就能在知识的海洋中徜徉。可惜，我从未拥有过那片海洋。那时，父母视此为闲书，有余钱也不会给买，何况没有？！
　　后来，心中有了四大名著的概念，就痴心幻想，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它。虽不能亲睹，想象却可以插上翅膀，在心中将它们描绘成伟大的存在。那时尚小，没看到这些书也未必是坏事，即便几年后已经初中的我，也依然难以体会它们何以成为经典。
　　直到升上初中，可以自己骑车去镇里，我才与书有了亲密接触。
　　书店是我最爱去的地方。那琳琅满目的书使人目眩神迷，清新的墨香让人沉醉，这才是书的海洋！无奈，可支配的钱太少！我有心拥抱整个海洋，却只能撷取一朵小小的浪花。更多的时候，我只能翻阅。
　　退而求其次，买不起大部头，我开始流连报刊亭，每月的等待也是一种甜蜜。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离书店不远的一条街上，我发现有人在卖旧书。每本都贴着书号，显然是图书馆替换下来的。书多且杂，其间不乏很有价值的读物。我如获至宝，掂量着手中的钱，看钱下菜碟，小心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看哪本都好，只恨钱少！那时，真希望自己有花不尽的钱，购买这买不尽的书。书卖的便宜，五块钱能买好几本，对于囊中羞涩的我来说，这不啻一座宝藏，于是我一头扎进淘旧书的大军中。
　　每到周日，我都要去镇里转一圈，只为淘旧书。有时卖家没来，我便会生出深深的失望，盼卖家比盼情人还要热切。
　　书渐渐买的多了，便招来父母的责怪，直埋怨无处安放。父母对书的看法，并没有随着我的长大而有所改变，根深蒂固的视它为闲书。我依然故我，把新买的书塞在衣服里，以避父母眼目，带回家偷偷观看。
　　后来，去市里上学，做了住宿生，每星期跑家，周日下午返程，黄昏到站。火车站离学校不算太远，天色早了便不坐车，溜达回学校。途中会经过一片旧书摊，可能是周日的缘故，几家自发的聚集在一起，售卖旧书。这也是我愿意步行回学校的原因。
　　我的衣兜中是有些钱的，那是每个星期的生活费，七十元。正常情况下，能富余二十元，不正常的是，我常常花出赤字。
　　罪魁祸首就是淘旧书！
　　其实我还是精打细算的。一日三餐原有定数，车费固定，有多少余钱可供支配我心知肚明。即便如此，超支还是时有发生，如果超支不多，可以通过“调节”膳食结构来达到平衡。超支太多，就难以“调节”了，倘若霸王硬上弓，虽然精神食粮大大丰富，胃部“暴动”却会随时爆发，那就难以收拾了。
　　有时难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手握几本书，已远远超支，却难以割舍任何一本，便有了鱼与熊掌之忧。思忖再三，怎能让“二者不可得兼”之憾重演，一狠心便都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资金缺口偏大，无法通过“调节”抹平，精神食粮也不能代替饭票，只能借钱。于是，“书买多了，钱不够花了”成了我借钱的常见理由。舍友也知道，对于经常抱着一摞书回宿舍的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书买的多了，就要有书架去盛。于是我懂得了，不但树大了招风，书入架也会招风。书非借不能读也，此为古训，竟成为一干借书人的座右铭。于是，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书，难免有被借阅者迷失之灾，一套《史记》，一本《金瓶梅》统统有去无回。最令人痛心的，是一本刘旦宅插图的《聊斋》。那是一本淡绿色的书，不是传统的长方形，偏于正方形，页首是简洁明快的图画，下面配以精练的聊斋故事，整本书淡雅大方。更难得的是据说此书为绝版，颇有收藏价值，可惜几经易手，难觅其踪迹了。于是，书不再放在书架上，统统藏到收藏箱中。
　　其实，我也知道借书省钱，也希望借书。当时，学校中是有图书馆的，从窗户外能看到一排排大柜子，上面是满满登登的书。我曾问过老师，能办借书证借书吗？回答却是不对学生开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图书馆不对学生开放建它干嘛？每次路过图书馆，我都忍不住望几眼，那不能物尽其用的图书馆，好似一位无人欣赏的少女，茕茕孑立，分外落寞。
　　现在想想，年轻真好，求知欲强烈，读书往往废寝忘食。那时，只恨书少，恨不得古今经典供我尽览，终不可得。如今，电子书横行，实体书遍布，只要你想，没有读不到的书。可是，扪心自问，又何曾读过几本，翻过几页？看见书还是爱，但也只是爱，买过一些书，极少能完整读完，大多匿于箱子中，默默招灰。原来，爱已发生转变，爱的不再是它的内容，而是拥有它的感觉，这就算叶公好书吧。
　　人生似乎就是这样，当你饱有热情和精力的时候，得不到你希望的东西；等到能轻易得到它的时候，却早已失去了热情和精力。悲哀！书还是那些书，人还是那个人，只因时空易转，便成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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