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读史”随笔】两千年前的经济学和富。。。

　　（三）“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接下来该说说司马迁先生发布的“春秋战国仁义富豪榜”了。
　　首当其冲的，是被后人尊称“商圣”的范蠡。范蠡是春秋末期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和道家学者，前半生从政，辅佐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后半生弃政从商，带起了一个亿万富豪的陶朱公家族。
　　故事从头说起，范蠡看到勾践复仇成功、越国复兴后，深感老师经济学思想的奇妙伟大，“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意思是计然老师出了七条富国富民计策，越国只用了五条就成功得意了。既然老师计策能富国，我用来发家不是轻而易举吗？就这样，范蠡急流勇退，毅然辞官下海，划着一叶扁舟飘游江湖，并改名换姓戏称“鸱夷子皮”，到了曹国定陶定居下来，自称“朱公”。
　　陶朱公范蠡开始贱买贵卖做货物流通生意，其经商用人之道是“与时逐而不责于人”“能择人而任时”，用现在的话说，他善于掌握天时赚钱，并不苛求手下有多高的才能，能慧眼识人而且能任当其时。范蠡致富不忘乡亲，经商19年他曾三次积累到千金之财，却两次仗义疏财，把财产大把大把地分散给亲戚朋友。这印证了司马迁先生“富好行其德”的观点。后来，子孙继承家业，滚动发展，陶朱公成为当时公认的亿万富豪家族。
　　司马迁富豪排行榜第二名是孔子的学生端木子贡，他是儒商也是官商。2500年前没有现在从政不能经商办企业的说法，端木子贡从孔子老师那里毕业后，一方面在卫国当官，一方面囤积货物，在曹、鲁两国间做跨国贸易。与范蠡弃政从商隐姓埋名正相反，端木子贡经常游走各诸侯国，一出动就是车马成群前呼后拥地显摆，而且总是给各诸侯国送去布匹等厚重的见面礼。那时候没有商业贿赂一说，因此深得各诸侯国的青睐，端木子贡往往与国君们分庭抗礼，这自然也为他的跨国贸易带来了无限商机。孔子的儒家仁义学说之所以名扬天下，这个富豪学生不遗余力宣扬功不可没，因此端木子贡也被司马迁先生纳入仁义富豪榜。
　　司马迁富豪排行榜第三名是战国初期的洛阳人白圭。白圭是计然政治经济学的实践者，而且有一套成熟的经商之道，最经典的就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当魏国推行李悝变法、鼓励开垦土地发展农业的时候，白圭乐观时变，巧打丰歉、旱涝时间差，贱买贵卖，囤积居奇，把粮食、丝绵、蚕茧、漆器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豪白圭厉行节俭，吃的、用的、穿的都不讲究，而且经常与手下的奴仆同甘共苦，但捕捉商机“若猛兽挚鸟之发”迅猛果断。“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白圭经商甚至成为一门出神入化的艺术，很多人都想效法他，但白圭直言：如果你的智慧“不足与权变”、勇气“不足以决断”、仁义“不能以取予”、意志“不能有所守”，想学我，还是算了吧。
　　司马迁富豪排行榜第四名是靠挖池晒盐发家的战国时期鲁国人猗顿，第五名是靠开矿冶铁致富的战国时期赵国邯郸人郭氏，都是富可敌国的富豪；第六名是秦国乌氏人倮，经营畜牧业起家，又通过给少数民族首领送礼得到一山谷牛马的赏赐而暴富；第七名是秦国巴郡的一名寡妇，叫清，靠坚守祖传的朱砂矿积下雄厚财富，又很守节操，还被秦始皇筑怀清台立碑奖励。这几位都来自民间，属于靠奋斗拼出的土豪。
　　（四）“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辏，不肖者瓦解”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司马迁先生更愿意铺陈他所处的“当代”货殖故事。因为汉朝建立、四海归一，开放关卡、解除禁令，尤其是伴随着休养生息等开明政策的实行，商业在全国各地蓬勃发展，“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出现了很多古代都会城市，涌现出众多富豪家族。
　　于是，汉兴以来的司马迁“商业都市排行榜”和“富豪家族排行榜”出炉。
　　司马迁商业都市排行榜上，有处在漳水黄河之间，北通燕涿、南接郑卫的赵都邯郸；有向东可与齐鲁通商、向南可与梁楚贸易的洛阳；有处在东海、泰山之间，“人民多文彩布帛鱼盐”的齐都临淄；有处在梁宋之地，“汤止于亳”“其俗犹有先王之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其食，致其蓄藏”的商丘睢阳；有江东坐拥“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海之利”的吴县苏州；有楚国的郢都迁徙地寿春；有各种珍珠、犀角、玳瑁、水果集散贸易的番禺广州；有西通武关、郧关，东南连接江淮的宛城南阳等等。
　　司马迁梳理思考他所处时代人们的追求，发现无论是在庙堂深谋远虑的官员贤士，还是自命清高为维护操守不惜隐居深山的高人，其终极目的都是“归于富厚也”，也就是说透了还是为了财富。比如当官，“廉吏久，久更富”，越廉洁当官越持久，当官越持久也就越富有；经商也是这样，“廉贾归富”，不贪婪的商人取信于顾客最终才能赚大钱。因此说，“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即追求财富是人的本性，不学自会。“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意思是说，从事农、工、商、畜牧等业的人本来就是以追求财富货物为目的，为此会不遗余力，不到彻底才尽力竭的时候，他们不会把发财机会让给别人的。
　　尽管身处重本抑末或者说重农抑商的封建时代，但司马迁对勤劳致富的经商行为给予高度评价，并对安贫乐道的人给予讽刺批评。他说，一年种谷、十年树木、百年行德，与那些朝廷封官相比，靠德行发财的商人“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生活享受不比当官的差，这样的商人实际上是没有分封的分封啊！司马迁先生还算了一笔账，食邑一千户的诸侯国封君每年的财政收入是二十万钱，一切开支都在这里面。如果平民百姓经营工商业，按一万钱每年利息二千钱计算，如果你是拥有百万资产的富豪每年的利息就是二十万钱，这跟诸侯国国君的待遇就没啥差别了。当然，这种暴富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但只要不放弃，“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谋财求利通常都会这样做的。如果一个人“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即一个人没有隐居深山清高隐士的修行品格，始终贫穷卑贱，又偏偏喜欢高谈阔论，满口仁义道德，实在是可羞可耻之极。
　　当然，碍于所处的历史局限，2000年前的司马迁先生难以看到“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其认知今天看来是有很大政治问题的。尤其是接下来他还说，“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百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更是把老百姓在财富面前的无奈地位说得登峰造极，普通人对比自己财富多十倍的就会卑躬屈膝、对多百倍的就会心存畏惧、对多千倍的就会甘被使唤，对多万倍的就会甘当奴仆，这也许是封建社会的真实写照，今天看来早已不是如此，只是偶尔有一些热衷傍大款者或者“宁在宝马车上哭、不在自行车上笑”的个别年轻人身上还有历史的影子。
　　带着几分推崇的眼光，司马迁也为汉兴以来富豪家族列举了“八强榜”。第一名，蜀郡采矿冶铁、拥有奴仆千人、富比诸侯国君的卓氏家族；第二名，祖籍山东、经营冶铁业、产品远销西南夷和南越的云南临邛程郑家族；第三名，祖籍商丘梁地、冶铁为业、家产数千金、以交朋友出手阔绰而闻名的南阳铁匠孔氏家族；第四名，山东鲁国曹地人、以冶铁起家、擅长国际贸易，并以“俯有拾、仰有取”为经商家训的亿万富豪邴氏家族；第五名，山东齐地人、从事鱼盐等商业贸易、善用桀骜不驯的奴仆、财产积攒数千万的刀间家族；第六名，洛阳人、拥有运货车辆数百辆、从事跨诸侯国外贸物流业，财产积累达七千万；第七名，长安宣曲人、祖上靠抢占亡秦粮仓发家、后人延续做粮食和畜牧生意、崇尚节俭的任氏家族；第八名，长安桥姚人、以借贷为业、“七国之乱”时果断出手进行风险投资得到十倍回报、跻身关中出名富豪的无盐氏家族。
　　“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辏，不肖者瓦解。”司马迁最后这句经济学总结，致富并非只有从事哪种行业，财富没有固定不变的主人，能力强能使财富归拢，无能之辈则会让已有的财富顷刻瓦解散失，堪称名人名句。
　　见闻曰：两年读史，深感司马迁先生作为西汉时期杰出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当之无愧。读史至此，应该再给他老人家颁发一项荣誉称号：古代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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