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的悲哀

　　常常不知道，是文字让生活变得飘渺虚幻，还是生活追的人无处躲藏，只好跑到文字里寻求安稳。
　　那些期期艾艾、缠缠绵绵的故事都是写字的人终生擦肩的缘分，转瞬即逝。痴禅的人迷恋的不是故事，是找不回的缘分。
　　写了那么多透彻心扉的故事，没有一个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了那么多聪明女人的智慧，竟发现所有的智慧敌不过一份真爱；抖了那么多眀指暗示的话语，依然守着半盏热茶，不喜不悲；看了那么多烟花风景，终不能释怀，生活在何处？
　　我始终认为写故事的人都是有着妖精灵性的女子幻化而成。写字的人都是笔下的妖精，鬼魅而灵异，所有看得见的现实和看不见的感情隐匿于墨间，字里行间全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只有亲身经历才明白现实的生冷。
　　程蝶衣巴巴地瞅着段小楼：“师兄，咱们就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段小楼是个戏子，是个男人，是个健康的人，可人要真是疯魔了，在这世上还活得下去吗？也只有写字的人才会臆想出一个虞姬一般妖美的程蝶衣，“说好唱一辈子戏，就是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叫一辈子。”字字之间都是迷醉的深情，恨不能自己就是程蝶衣，一辈子唱下去，唱死在戏台上。这就是写字的魔力，换一种方式轮回迁境，梦一场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是糜烂抑或慷慨的。小说和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作者的一个旧梦，墨迹湿凉间抚慰了现实的遗憾。也可以说，那些期期艾艾、缠缠绵绵的故事都是写字的人终生擦肩的缘分，转瞬即逝。痴禅的人迷恋的不是故事，是找不回的缘分。
　　大学的一位老师兼职写小说，她写的故事，风靡校园。她用华丽的衣物和讨巧的举动包装自己。小说也是一种装饰，必须得给爱情的骨架填些华丽的词藻，动人的语句，令人浮想的地点，欲言又止的情欲以及冰山冷淡的态度，有了这些，就是一张漂亮的面具，撕下来，看到钻心的疼痛。她快乐如畅销的小说，到谁手里都是我行我素的精装本。可是我不知道，聪明如她，却包裹严实不露任何痕迹，这算是大智若愚还是不喜形于色。后来一想，她的确够聪明，将内心和行为言语隔离开来，心有汹涌澎湃的激情，到你这儿，就是一副平平淡淡、事不关己的默然了。写字的人总把故事里绕不开的情思盘旋至现实中来，故事还没有结局，反而搅乱了现实。写字的人，悲哀就在此，写得太投入，分不清生活和故事。
　　雪小禅说自己是个与正常轨道格格不入的人，只好跑到文字里，做一个痴人。她是个傻姑娘，唱戏和写字都容不下她的禅意芬芳，天生的宿命感和不确定性，不相信、不信任，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辗转迁徙。她说很难长久地爱一个人，可是她也说，如果爱情没有让你疼痛过，那一定是你没有投入过。笔下的女子，都是爱情的傀儡，只是男子，善变的多，痴情的少。我猜，她的宿命感和不确定性定与笔下的痴女怨男有关，相信爱又抓不住爱，一篇接一篇的涂写，留住青春和故事。常常不知道，是文字让生活变得飘渺虚幻，还是生活追的人无处躲藏，只好跑到文字里寻求安稳。
　　陈毅读书吃墨水饼子。贾平凹写《秦腔》时，每天早上提一袋手工面或速冻饺子，闭门写作，整整一天。陈忠实说自己是在虱子乱窜的炕头上，啃着玉米窝窝头熬完了《白鹿原》。迟子建成名前，躲在漠河的小村庄里，夜晚零下三十度的极度寒冷一寸一寸地挨，挨过了最寒冷的冬天，以为春暖花开，做一个幸福的人了，谁曾想，仅仅一年的婚姻永远破碎在丈夫离去的瞬间。作家们成名前的辛苦大抵只有作家们自己心知肚明。可是，没有人敢否定，历史上不是没有穷死的文人。如今洛阳纸贵的情形已不再文人的身上复沓了，那点自我的清高和对知识的自命不凡还是揣回兜里，想想怎么赚二两银子，养家糊口。渐渐地，作家们少了，出书的人倒多了，写字不赚钱，靠一些零碎银子度日，再火热激情的灵感也会被拮据的生活冲淡。没钱又写不了字，致力于写字的人谁不想出版自己的文集、专著。可是当下的趋势，没点出版赞助费，空有一身“好功夫”也是徒然，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遥遥无期。所以，作家们少了，然而市场上的新书一浪高过一浪，蜂拥上架，拿钱砸出一本书已经成为金钱文字的潜规则了。那么浮华的文字，金钱做诱饵，能不上钩吗？
　　到最后，愿望只能缩小，就不要自认为是作家了吧，写字的人，就写字而已。贾平凹靠书法、绘画赚的钱早超过稿费了，这样不也舒舒服服，坦坦荡荡的么？写字就好比从人人踉跄的社会里偶尔站直了身子透透气，缓缓神就好。所以，文字不再成为一个人唯一的职业，从而与副产品搭配生产，主副结合，才能保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
　　我已经不知道是文字让人变痴狂还是现实社会的凌厉让人愿意躲在文字里做一个痴人。你要是个痴人，就甭想在文字里捞金，那是文人商人的游戏，别自顾自怜一副惟文独尊的样子。反过来说，真正游在文字里的人，是看不见金钱在闪光，他们只看到了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粮仓还未充满，哪有功夫和那些商人探讨粮价的高低。
　　实在不忍心看到巴老先生的《随想录》，文字里的真实和四十年前的谎言已经将巴老折磨的苦不堪言，可不必字斟句地掂量其中的深义，因为你我始终无法体会巴老的思想，单是读一读《怀念萧珊》就会明白巴老的真实经历，十年颠倒黑白早已将文字，将人性逆转，走至灯火阑珊的暮年，垂着两行泪，嗫嚅：往事云烟，云开雾散。
　　如果巴老的这些四十年前的文字让你揪心，那老舍和沈从文的遭遇绝对让人痛心。你我认为他们的成名是得了文字的益处，可是他们悲惨的结局也是文字所赐。如果说老舍先生因心负重担而无法承受选择投湖我无法体会他的绝望，那么当诺贝尔奖评委组的专家将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捧至北京故宫博物馆前，打探沈从文的下落竟无人知晓，我作为后代的国人为沈老感到万分的不平和愤怒。可惜找到沈老时，他已故去三天无人发觉。国外刮起的“沈从文热”令混沌的国人骤然清醒，我们自己的文学大师在故宫蛰伏十余年悄悄逝去时，我们将文学置之何处？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大师的悲哀，是文学的悲哀，是国人不识文学的悲哀啊！
　　看当下浮华的文字横行天下时，心里难免有些酸楚，尽管优秀的作品最终也会获得赞赏好评，还是会为写字的人有点姗姗来迟的叹息，真希望阿来可以不用可等十年才换来茅盾文学奖，《狼图腾》也不必压至编辑部的箱底多年才得以出版，路遥的文字生活如果不那么艰辛，或许就不会英年早逝。写字是一个人的体力活，受不得打扰，，也累得够呛。短时间内没有效益，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收获不了果实。所以，自己作为一个文字的爱好者，景仰膜拜那么多故事和教诲，索性把心放平，闲来没事时，不去邀朋闲话，不去游玩歌舞，尽管青春依旧，还是更愿意一个人的把玩，写点文字，算是慰藉心灵，用笔写下自己的失误，默默观察周遭的事物，不求文字枝头硕果累累，只求良苦用心的文字能给别人带来安慰和希望，让自己闲暇无憾。
　　尽管光明背后有黑暗，快乐背后有哀愁，放开背后有牵绊，但是我宁愿用一双不算明亮的眼睛捕捉美好的事物。因为美好了，生活才不会累。
　　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