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有时，几个人坐下聊天时，会讲起自己小时候的往事，有快乐的也有悲伤的，但大多都是平凡而平凡的，就如同我的童年一般平庸。我已不记得有什么事值得我惦念不忘，只是些小小的片段一闪一闪而不成章段。
　　小时候，家很穷，太多太多的大人都下地劳作，却换不来一家人的温饱，而我们这群小孩子就成了无人看管的流浪儿随自己的性儿去玩、去闹。那时也不知因为什么，有人说我命硬，小孩子并不乐意跟我玩。虽然有许多好心人在我还是婴儿时喂奶水给我，因为那时母亲一直在生病，没有奶水可以供我，于是我成了吃别的孩子奶水长大却又受到别的孩子孤立的孩子。其实我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我也有我自己的小天地，一颗小小的石子可以使我欣慰，玩上半天，许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在同自己玩，但并不觉得孤独。
　　那时我家住的是老北京式的正统的四合小院，那个小院分两个台阶，住着我们祖孙四代人，我的太奶和太爷是小院偏东南角小祖屋的老祖宗。从我记事开始就知道他们二人已瘫患在土炕上十来个春秋了，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这样的一对老人是很凄凉的。白天，大人们都下地去挣工分时，我的太奶和太爷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孩子般可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去那里陪陪两位老人家。
　　每当我轻声轻脚的推开那扇漆黑的小门，走进那幽黑的小屋时，我的太奶总是细心的把靠有她枕头边上的油灯点亮，“二丫头，小心地上有个坑！”她会耐心地提醒我，于是我就笨笨的爬到那高高的炕上，坐在炕沿上，听她叙叙叨叨的讲着：
　　“我出生在官宦之家，认得几个字，后来家败落了，我就做了人家的小妾，不到一个月，老爷死了，太太就作主把我许给了你的太爷，那时太爷是家里的长工后来赶上批斗地主、豪绅，太太死了，死了”我的太奶开始落泪，在她的古老的思绪当中，“好”与“坏”是最原始的认理，因为太太对她好，所以太太就是好人，对好人的死她是很伤心的。“我哭了很长时间，多好的一个人哪，就生生的死了！我跟你太爷天天日日下地干活，生了四个孩子，你太爷累坏了腰，只能天天躺在炕上，想想已有十六、七年了吧。我一个人照顾着家，幸亏你爷爷参过军，有补贴，不然家就要败了，败了呀！”太奶用手拭着泪，苍老而褶皱的脸上已没有的任何光彩。“后来，你爷爷退了伍，成了家，我的大腿可始化脓，残瘫了，因为没钱治，常常痛的死去活来，你太爷就用一只手摁住我的大腿，让我少受些痛！”她轻轻的抚摸着连上半身也不能动一下的太爷，泪一滴滴地落下来。“儿子和媳妇们还算孝顺，但都要下地挣工分呀，不然就没得吃！”我的太奶说着，指指炕的另一旁用硬纸片盖着的尿盆，“丫头，替太奶倒了吧！小心别弄脏了衣服！”于是我就下了炕，双手轻轻的捧起那个尿盆，替太奶收拾利索后，按她的指使洗了手，又上了炕。这时太奶就从凉席下摸摸索索地抠出一个二分或五分的硬币，“丫头，拿着，去买一两瓜子吃。”我不要，她就开始生气了，“我现在还有钱给你，你就拿着，等我没有钱时就要死了！”我的太奶强要我拿了钱，然后就打个呵欠，侧躺在炕上睡着了，于是我轻轻地出了屋，替他们关上了门。
　　时间过的好快，我上了小学，又是初中，初中要住校，我只能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就是回家，到老祖屋去的次数也少了。后来，太爷去逝了，那一次我去了太奶的屋，看着太奶哭红了双眼，也陪着她哭。太奶反而来安慰我：“二丫头，你不用哭，你太爷去了，就不用受苦了。就是那天太奶也没有了，你也不用哭，那是因为我们上了天堂了，在天堂里我们就不用天天躺在炕上了，我们会直起腰享福去了。”太奶又从凉席下摸出两角钱，塞我兜里，“我用不着这些钱了，给你吧！好孩子要有出息呀！”说完太奶就合上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哪儿，脸上是那样的安祥，眼角里已没有了泪水，我悄悄地把钱放回她的枕头底下，心中好害怕她说的“死呀”、“没有了”的话！
　　一周以后，我从学校回来，家里又在办丧事，我心里知道太奶去逝了，用她的话讲就是去了“天堂”，不再“受罪”，虽然笨笨的太奶并不明白天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堂”，但我可以想像她和太爷直起腰杆干活的情景，在太奶的枕头底下，只发现两角钱，她的钱用完了，所以她也就不活了，我开始恨自己，如果小时候不拿她的钱，如果有那些钱在或许她会活得长一些的
　　后来几经变迁，老式的四合小院已没有了原有的壮严与肃静，老房子里出出进进的换了几代主人，只有老祖屋没被动过，03年我去了一趟我的太奶的屋，那里已经破败不堪了，屋顶还漏了一个大洞，自从太奶去逝后已经十多年没有住过人了，我觉得有太多的悲，不由得落泪了，想想我的太奶，我的太爷，还有我的不愉快，我有些伤感太奶的明智，那种大智若愚的明理是我所没有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痛苦，更不知天上是不是有灵性的存在，我有太多太多的茫然，在老祖屋里我呆了好久，也哭了好久，哭掉了自己所有的不痛快，也哭掉了自己一身的疲惫和孤单，然后我又洒洒脱脱的去做人。我心底的那只面具也只有想起我的太奶时才觉得特别脆弱也特别痛苦与难捱，每次当我觉得自己要崩溃时我会想起太奶对我的好，心里就会舒服些。
　　而今我不能常常回家去老祖屋，因为我已远嫁他乡，已为人母，我的思想与无奈与向往只能留在心底，只能细细地自己去品尝人世间的冷暖嘘寒，没有人会在意你的不如意，也没有人看你的落泪而心痛，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激烈而惨酷，没有人会同情你的失误，更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心情好与坏，我思念我的太奶，不仅仅因为她是我儿时的玩伴，更思念她的那种坚毅与那种大度，有时发呆时我会想如果真有“天堂”在，或许她已经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直起腰杆做人了吧！
　　写于2010年3月3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