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沧桑

　　半世温情，半世荒凉，沧桑俨然一枕孤梦。在年华的放牧与梦想的接力之中，哭与笑，泪与汗，都随它一起，被贴上命运的标签，带上春日的燕舞，夏日的蝉鸣，秋日的叶落，冬日的风声。不过是四季的祸福荣辱，却簇拥在一起，然后慢慢的老去
　　我愿意用“他”的修辞来饮尽一生的沧桑，老屋。
　　他是一座老屋。
　　一第一季
　　他看见一位老夫，一位老妻。
　　薄暮流金，二老正坐在他面前，他唯一可以阅读的是悠长的背影和与天地和谐的神色，想必是古稀花甲之年人事渐空，夙愿将尽，自流出一片与记忆同眠，与时光同声的晚色。
　　二老安详的坐着，没有言语，偶尔一只小猫路过，鸟儿跃过，也不打搅。一会儿，老妇起身，离开，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件大衣。
　　“披上吧，冷着哩。”
　　“不冷，你披。”
　　“还是你披。”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对话，过多的煽情，过多的浪漫，有的只是纯朴、简单、自然。有时候我们一直追寻的崇高常在做作、虚伪、世故中迷失，却在此类场合中重逢再度。老人，也许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人生的艺术，生命的哲学，他们竟懂的如何把控。
　　第二天，老妇不见了，只剩下老头一人。每当夕阳西下之时，老头仍不忘到门口坐坐，对啊，去坐坐。老头总是出神，黄昏柔和地将霞光打在他脸上，他也不动。很久很久，老人才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岁月更深处走去，孤独与寂寞在他身后无限蔓延。这座老屋，只留下了一个人，一段没有结局的寂寞，一曲无人能懂的离殇。当时只道是寻常，寻常，寻常，可那人已不在，当时却如昨日惘然。
　　又有谁来陪他走完剩下的岁月？还是说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注定要独自终老？这一刻，再去大谈意义与哲学是否太苍白无力，太脆弱无情？老人不懂，可能也不会去懂。世间太多的言情传奇，到这一刻真正能留下来的不会是山盟海誓，不是海枯石烂，只有沉默罢了。
　　二第二季
　　他看见一对中年夫妻。
　　“今天加班挺累吧，早点休息！”
　　“没事，为了实现买房目标，累一些没什么。”
　　“唉，现在房价这么高，真是难为你了。”
　　“别这么说，你不也在拼命工作吗？再说，你还要操心家里的事，你应该比我更辛苦。”
　　“其实住老屋也没什么不好，给人一种怀旧感。放心吧，用不来多久我们一定能住进新房。”
　　“孩子该睡了吧，小点声，别吵着他。”
　　“今天孩子和班上同学打架，闯了不小的祸。这孩子，我们工作太忙，基本没时间管他。他的成绩一直不好，以后该怎么办哪。”
　　“邻居小王家又吵架了，这两口子，要不是我去拦，他们就打起来了。”
　　“给咱爸咱妈的钱准备好了吗，他们也不容易啊！”
　　现在的很多成年人都在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压力与烦恼？一直苦苦追求的智慧与成熟是否太一厢情愿？假如把一切都抛开，真的会得到所谓的自由与快乐吗？也许他们只是说说，在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愿舍弃的，左手家人，右手世界，就这么走下去，等到大彻大悟的一刻，有些东西大可不必在意。当然，这只是理想，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
　　三第三季
　　他看到一个男孩。
　　他刚离家出走，来到这间老屋。他看上去很生气，嘴里不断咒骂着。他对着屋内大喊：我再也不会回去了！男孩很得意、骄狂、愤怒的样子让他心碎，到底是有多大的血海深仇啊，让你说出这种话来。他多想去告诉男孩：孩子，你糊涂呀！
　　夜半时分，男孩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屋外雷雨不断，无涯的黑暗带着恐惧袭来，终于，男孩开始放声大哭。可这又怪的了谁呢？是他自己跑出来的。饥饿、寒冷、悔恨，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他已濒临崩溃！这时，一阵熟悉的呼唤声传来，熟悉的灯光，熟悉的温暖，男孩再也忍不住了，冲出老屋，重新投向熟悉的怀抱。
　　少年啊，为何要让最亲近的人和自己都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少年啊，你可否想过，总有一天，那个被伤的最深的角色不会是你吗？如果那个男孩永远都没有找到，又该留下怎样的遗憾、自责与伤痛？许许多多的仇恨与哀伤，极目可见，都让人黯然神伤。
　　四第四季
　　“哇哇哇！”他知道又一个生命诞生了，他很高心，自己开始见证下一代人的成长，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所料得到的。
　　“怎么又是女的？你个贼婆娘，你安的什么心哪！”
　　“妈，别这么说，这不是她的错！”
　　“好啊，你们俩合伙起来欺负老娘，这祖宗之脉总有一天会断在你们手上！
　　“妈！”
　　男的坐在床边，独自抽着闷烟，女的蓦自呜咽。婴儿呢，却是一脸稚笑。是啊，她还刚来这个世界，她还什么都不懂，可她已经成为了奴隶，遭受时代的奴役，人心的奴役，异念的奴役。
　　“不好了，有孩子落水了。”
　　“宝贝，妈妈的宝贝！大家快救救她，求求你们了！”
　　“太晚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想必世人皆晓，泪水淹没了世界，潮湿了记忆，窒息了苦痛。
　　他也禁不住连连叹息，为这场落幕赠上几滴泪珠，恐怕才是最好的同情。最后的最后，他又得到了什么，她又失去了什么，如果这些都已不重要，那谁又该来告慰幼小的生命？谁又该来担起一切？
　　五第五季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什么都会有。
　　这里是虚空，是异界，是自我。每一个人终归要回到这儿，接受命运的审判，不是天堂，不是地狱，没有那么多的褒贬，没有那么多的圣俗。这里是历史的回归，价值的回归，生命的重塑，每一个人都可以看见小小的忧伤的自己。
　　人世的沧桑在于更替，在于跋涉，在于心于心的交换，心与心的触伤。不见红尘，不见风雨，有这么一种沧桑之态守着我们自己，展示着人学的高度。如果真的等到那么一天，大地，变成一个人凄苦的脚步声，是否沧桑还可以作为我们的理由，离群索居，自任漂泊。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最后剩下的，是你和我的影子，他们在镜中喃喃低语。
　　人世沧桑，更像一场流浪，会记得很多事，也会忘掉很多事，会期待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也会傻傻地等着被自己感动。可这些也不是我们怨天尤人，自命忧伤的理由，无法摆脱的沧桑，更像童话中的魔咒，尽管无情，但仔细想想仍觉几丝浪漫。多年以后回想而今，会有如释重负之叹。
　　流浪之中，没有谁是真心的英雄，所以，请暂时把它忘掉。
　　2012年9月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