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相付

　　桌前有一张年历，圈出的日期代表的是家人的生日。每每抬头，那个圈总是第一个印入女孩的眼帘，看着它，和着隐隐的心疼。
　　那是父亲的生日，五十岁的生日。他五十岁，而她二十岁。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他们的相处却少得可怜。这二十年甚至是更多的年月，父亲和家人从没在一起过过一个生日。他总是年节的时候回家，偶有例外；遇上工厂不忙，家中农忙，他便两头奔波。为了生计，他们天各一方，只是万水千山阻隔不了的是浓浓的亲情。
　　父亲在锌合金铸造厂工作，对于很多人都是陌生的。那运转的熔炉温度高达三四百度，锌锭在这里掺着镁、铝、铜这些原材料融化为锌水，父亲用巨大的瓢熟练地一一舀出，倒进模板里，等其凝固成铝合金板。不远处的两台工用落地扇开着三级风不停地扇着。那阵阵的风在炽热的空气中俯首称臣，父亲就是在这挥汗如雨。十三年的那年暑假，女孩去过一次父亲工作的地方。当初的她很想去熔炉前一看究竟，刚迈向电扇前两步的她被高温气息逼了回来。父亲也不让女孩靠近，担心锌水溅出烫到她。可父亲被烫过多少次呢？她不知道，父亲数不数得清楚呢！
　　七年后的现在，很多事情都变了。女孩渐渐长大，父亲慢慢变老，去年除夕前第一眼看到父亲，斑白的双鬓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女孩措手不及。那白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不想破坏团聚的欢乐氛围。岁月是不饶人的。对不起，爸爸，我真没用，她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着。而年年岁岁的高温环境使父亲的视力不断下降，书本上的字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因为心疼，她固执地和父亲说：爸，你别再出去了，那样就不用那么累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父亲只是笑笑：爸爸要供你和弟弟读书，还有一家人的生活，你看爷爷奶奶的身体也不大好。满满的无奈，生活不似她说的那么简单。
　　七年的时间，也有很多东西没变，父亲的工作基本稳定在这上，仍是体力活。父亲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本可以选择一项轻松一点的工作，但他没有，只因为工资太低；而一二十年的光阴使得父亲熟悉的只有他的老本行。当年的很多事情，女孩都已模糊，唯独那火红的炉火和巨大的锅炉刻在了记忆里，历久弥新。
　　今年的暑假，女孩再次去了那个父亲在的小城，做暑假工。不同的工作地点相同的工作，一切陌生而熟悉。那天中午下班回来，父亲正光着膀子在宿舍休息。直觉告诉她：父亲一定出了什么事，平时这个点父亲明明还在上班的。待走近才发现，父亲鬓角边、颈上、胳膊上、后背上、腿上是一块块的烫伤，红肿并长着水泡。女孩吓哭了，坚持让父亲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父亲只是轻轻地笑着说：没事，刚才去医院挂过水消炎了，之前用老酒擦过，不疼。过了两天，父亲连点滴都不去打了，又开始上班。伤口在汗水的侵蚀下，感染化脓，触目惊心。父亲只是说不碍事，其他的再也不听。女孩知道拗不过父亲，于是，她换药换得更勤了，希望父亲的伤口能早一点好起来。那段日子，正值夏季最酷热时期，别人干完活就休息，可他仍然去加班，每次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却一如既往。咸菜拌饭的日子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了，可在那里，女孩亲眼见到父亲吃着咸菜泡饭，其他的工友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劝他。而女孩在的那些日子，父亲却总是买来鱼呀肉啊，变着花样让她吃好的，不管女孩怎样发脾气，怎样说不喜欢吃。
　　他是这样一个父亲，从不抱怨他的工作，付出自己的所有，却仍惭愧于不能给家人一份幸福的生活。她是这样一个女孩，感谢上天让她做他的女儿，给了她一个不富裕但很温暖的家。虽然二十年前，在她出身的时候，他就不在身边。看着其他孩子有着父亲的呵护，她羡慕过、流泪过，唯独没有不懂事过，让人有些无法相信。生活给了平凡的她多一次磨练的机会，比别人多了一份韧性。如果有下辈子，女孩还要做他的女儿。因为父亲虽劳累了一生，但他是快乐的，看着孩子健康成长是父母最大的心愿。只是下辈子，让他们早点相遇，女孩就可以早点供养父母，她的父亲就不用那么辛苦。
　　年过半百的年纪，别的父亲在这个时候，孩子都成家立业了。而她的父亲，还在继续着他的打工路，还要持续几年呢？三年、五年、还是希望很快就可以结束。父亲五十岁了，女孩没什么好的礼物送给父亲，她知道父亲在乎的不是礼物，只要有那份心意，他就很满足，很欣慰。所以在这里，女孩想对她的父亲说一声：爸，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