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世界

　　拥有几十年历史的老菜园和一头勤劳的老黄牛，这就是外公的世界。
　　阳光灿烂的春天，外公会在公鸡打啼的时候起床吃早饭，早饭的内容不外乎一碗面条和一盏白酒，或是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和一盏白酒。
　　吃完早饭，做做屋里的卫生，外公便牵着他的老黄牛慢悠悠地去菜园。
　　穿过一道狭窄的栅栏门，衣服会粘上几片难以名状的绿色叶片和新鲜的灰尘，就来到了外公的菜园子。
　　菜园的西北角是一个约摸六平米大小的鱼池，早些年鱼池里满是活蹦乱跳的鲫鱼、鲢鱼、草鱼，还有红色的鲤鱼。
　　有一阵子偷鱼贼的活动很频繁，可是因为那偷鱼贼不知为何没有将黑手伸向外公最疼爱的红色鲤鱼，于是外公也就平静地接受了事实，颇有情趣地将鱼池改造成了有假山、有水草、有红色鲤鱼、有青蛙和蝌蚪的池塘。
　　往东方向跨过一块空地是一片葱郁的小树林，有石榴树、文竹、杨柳、梧桐等等，那是外公夏天纳凉的好地方。
　　往南方向与池塘和小树林平行的是一整排蔬菜瓜果，有奇形怪状的红辣椒、绿辣椒，有可爱的小番茄，有细长的葱丝、韭菜，有浑圆的大南瓜，扁平的四季豆，紫色的茄子，有开着黄色小花朵的丝瓜
　　再往南与蔬菜瓜果平行的是一排田埂，外公常常坐在田埂上抽着烟，望着远方满山遍野的花花草草出神，老黄牛则悠闲地在一旁的田间小憩。
　　每当这个时候，外公的思绪会飞到很远很远，于是在迎面吹拂的春风中开始向我絮叨起来：“现在生活好哇，你看这田地、这庄稼，到了秋天肯定会丰收”
　　我不住地点头示意仿佛已置身在丰收的喜悦里，不过那喜悦却来自眼前的鸟语花香和满山遍野的姹紫嫣红。
　　骄阳似火的夏天，外公会比往常起得更早，然后牵着老黄牛去菜园的小树林乘凉。
　　三伏天里，年幼的我十分挂念隔壁王大爷院儿里的那口井，井里的水凉丝丝的，喝起来滋润甘甜。
　　王大爷的孙子王小柱曾经带着我拎着两个小木盆在井边洗澡，顺便撑支长竹篙打落一些枣子泡在井水里，一边吃着一边乐着。
　　这情景给放牛回来的外公见着后，他便开始着手灌溉老屋门前早已干涸的井。
　　经过半个月的不懈努力，外公将门前的枯井赋予了新的生命，还在井的上方搭建上一小爿葡萄藤。我明白他的意思，再过不久葡萄就熟了，我可以大方地邀请王小柱用我家的井水洗澡，顺便尝尝我家的葡萄。
　　果真，当葡萄成熟的时候，不仅仅是王小柱，村里的小孩几乎都被诱人的葡萄所吸引，这让外公很有成就感。
　　大丰收的秋天，外公变得格外沉默。
　　秋高气爽的干燥天气常常会使外公的嘴唇发裂，这让他有了沉默的理由。
　　外公坐在田埂上抽着烟，老黄牛在黄灿灿的田里悠然自得。
　　我躺在满地堆积的树叶上，随手扯下一片还没枯萎的叶子努力吹出动听的旋律。不过老黄牛可没有给我面子，我一出声它的尾巴就开始抽动，对此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小小的疙瘩。
　　我坐起身来，望着远方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恍惚中内心充满感动，忽然间我仿佛能够体会到外公在春天时的喜悦。
　　洁白的云朵在风中千变万化的时候，外公忽然开始念叨：“如今的生活真好哇记得十岁那年，我带着二弟沿路乞讨到四川，那个地主婆情愿把饭菜扔给狗也不感谢党啊”
　　外公起身走到池塘和小树林之间的空地上挖开一个坑，我饶有兴致地凑近打量，原来不是珠宝而是一堆奖牌和勋章，毛主席的像章三个，二等功勋章一个，县级劳动模范奖章五个。
　　“这些我会一起带走”外公摸摸我的头，我闻到他手上泥土的味道是新鲜的，似乎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帮外公埋好奖章后，我坐在空地上陷入了沉思。
　　这块空地只是用来埋藏奖章有点浪费，我打算移植一些易种易活的植物比如菊花、牡丹之类，到时候外公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当我的移植计划还只是在酝酿中时冬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临了。往年的冬天，外公会满心欢喜地拄着拐杖到大队的鱼塘看大家打鱼，身强力壮的小伙儿先用机器将鱼塘的水抽干，然后穿上防水衣在及腰的塘泥里抓鱼，谁家要买就当场出价钱成交。
　　外公喜欢那些鱼，在他看来，那是生活富裕的象征。
　　然而这一年的冬天很异常寒冷，风雪不断，冻死了很多庄稼。
　　外公怕冷，会咳，所以一直在被子里暖着不出门，可是他担心老黄牛熬不住，还是颤微微地到牛棚看望老黄牛，发现它已经被寒冷所击倒，在牛棚里奄奄一息。
　　不久之后，我终于知道了菜园子里那块空地对于外公的意义。
　　积雪融化，又一个春天来临，外公的世界重新充满了生机。
　　唯一的遗憾，是他心爱的老黄牛。
　　不过在池塘、小树林和蔬菜瓜果的环绕下，还有奖章的陪伴，我想外公是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