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里的父子

　　去看过在外地上学的儿子回来后去洗浴。浴室里人很少，我有点劳累，就仰在水里，尽情享受热水带来的快乐。突然门帘一掀，一位老人在一个中年人的搀扶下走进来。老人左手撑着支架，右臂被中年男子托着，慢腾腾地挪进来。
　　或许这两个人是父子关系。到了池边，老人缓慢地放下支架，抬起右腿，儿子用力抬起右臂，老人才艰难地把身子移到水池里。可是双脚不能支撑，中年男子先一步跨进水池，帮着老人坐在了水池边沿上。中年男子坐下后，就用毛巾就着热水，朝老人后背上漾。
　　这对父子，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估计老人已过七十，中年人四十来岁。老人之瘦让我几乎不敢相信。我一下就想起夏衍先生笔下包身工，那个外号叫小火柴棒的可怜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一个身高在一米七的人，体重估计不足70斤。如果不是老人身体的移动，你可能认为那就是一具死尸，简直可以算得上木乃伊。而这个中年人膀大腰圆，像个摔跤的武士，浑身横肉，一见就知道是来自锦衣玉食之家。我想这位老人肯定是病弱之躯，不然行动何以如此艰难！
　　我看着中年男子不断地用热水温暖着父亲露在空气中的双肩，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老人有福，尽管他腿脚不便，但是有儿子在身边陪伴着，就不怕摔跤跌跟头。父母老了，就是希望身边有人照应着，他们还要求什么？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去世的父亲。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我陪他洗过几次澡？我搜索枯肠。在我母亲去世后的十年里，我陪父亲洗过两次澡，只有两次！我的印象里只有两次，怎么也找不出第三次了。
　　中年男人给父亲搓背，老人躺在池边，儿子慢慢地给老人搓起背来。瘦弱的身体在儿子麻利的动作下，很快就“收拾”完了。儿子又搀扶起老人坐下，帮他洗了头，用肥皂擦洗了全身。整个过程，老人几乎没有动手。当一切做完之后，老人被搀出去穿好衣服，坐下休息，儿子才开始自己洗澡。
　　我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注视着。这对父子，是我在澡堂里看到的最让人感动的情景。在澡堂里，我看到的绝大多数是年轻的父亲带着年幼的儿子洗澡，儿子不懂世事，在水池里扑腾着热水，一副快乐无忧的样子，儿子在父亲的呵护下洗尽白嫩的身子。我也曾带着自己的孩子到澡堂洗澡，从孩子几个月大，一直陪他洗到他上初中。这十几年陪他洗了多少次？我无法计算，恐怕也计算不清，我也没有想过要记着。
　　为什么陪父亲洗澡的次数如此之少，而带儿子洗澡次数如此之多？不比不知道，一比心直跳。父母给了我生命，我给儿子以生命，可是我爱儿子竟是如此之深，我却不知道怎么去爱父亲。我舍得花大把大把的钞票为儿子买他需要的任何东西，却糊涂地认为不为父母买东西他们也不会怪罪。等到父母不在了，我再想买，他们也收不到了。
　　哺育孩子是我们的义务，赡养父母也是我们的义务。可是在这架天平上，怎么摆也摆不平。重的永远是儿子这头，轻的永远是父母那头。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吗？老人陪伴我门的时日毕竟短，我们陪伴孩子的时日毕竟还长，可是我们怎么就对父母付出的那么少呢？是我们忽略了还是我们不孝？我们常常自信地认为，父母健康地活着，不会离我们而去，于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无意间就怠慢了，他们的冷暖因日常地久我们感受不到了，他们的喜怒因他们不曾停止微笑我们就大意过去了。其实父母永远不想在儿女面前表达他们真实的内心需求和感情，以免给儿女带来这样那样的不便。他们想给孩子永远快乐的面容，硬朗的身体。儿女们哪里知道，这是父母硬撑着的呀！父母永远伟大，孩子永远无法抵达他们心灵深处。
　　这是一个真情颠倒的世界。父母为儿女做的再多也不会嫌多，儿女为父母做出一点就感觉对得起他们了。父母的付出不求回报，儿女的付出期待父母的夸奖。做儿女的什么时候才会像父母那样付出呢？只有岁月会告诉他们。
　　把手放在我们的胸前，感受心跳。在感受父母的深情厚爱的同时，我们的脸是否发烧？懂得珍惜的人，才配父母厚爱滋养；珍惜真情的人，才会学着报答。